上午的第一轮考试过后，多数参加本次考试的学子和自己的新搭档都磨合的不错，哪怕是输掉的学子，也多能展现出比原本更好的一面。
沈涧也看到了岳念一和岁千山之间的奇怪状态，两人第一场的胜利完全是靠着运气和个人能力实在出众，岳念一一把大刀舞的让人眼花缭乱，岁千山只是站在比武台的一边看着，时不时的对要朝他发起进攻的人扔几个暗器，对方最终因为想要保持体力继续之后的比赛而选择认输。
“非常棒的合作。”周恒评价，但不知道到底是在评价哪一边。
沈涧听出了他的画外音，她对学子们隔阂的来源并不感兴趣，也不想说服他们体谅彼此，但如果到了真实的战场上，因为这样的嫌隙造成损失实在太不应该。
“私人恩怨尽量在性命攸关之后。”沈涧说。
“尽量？”岁千山问。
沈涧嗯了一声，开口解释，“总有特殊情况吧。”
岁千山习惯的冷笑一声，“教头，我觉得我跟西屏人就是不死不休。”
沈涧点点头，她看着岁千山，眼神平淡，“有时不死不休不是为了已故之人，而是为了活下去的人，但前提是活下去。”
岁千山一顿，他想了想又问，“那我是否应该说服自己放弃仇恨？”
沈涧说自己没办法回答他，因为这个问题她还在寻找答案的路上。
“这里是邺城。”沈涧模棱两可的说。
“岁千山主动去找岳念一了，是沈教您又给他开小灶了。”赵启说得笃定，他太知道西屏与北穆从上辈子就开始的纠缠，而且能让岁千山这种无利不起早的脏东西改了态度，演武堂里不用做他想。
沈涧没有正面回答，赵启显然也不是想说这个，“那你呢？和白七月磨合的怎么样？”
提到白七月，赵启长叹一口气，“她刚刚还试图在场上给我下毒，沈教，这分明是腹背受敌。”
沈涧似乎能想象到赵启说的画面，她默不作声的挑了挑眉，赵启像是想起了什么，夸张的惨叫一声，“沈教，不给我指导就算了，连比赛也不来看？”
沈涧吐了口气，解释，“有点紧张。”
赵启以为沈涧在说他，“我确实紧张，对付两个人之外，我还得防白七月。”
沈涧没有纠正赵启的误会。“紧张”对她来说确实是一种很少能够体会到的情绪。多数时候面对劫镖，她总是不耐烦，这不耐烦源于她对自己的了解，她几乎每次都可以在这些人现身前听到他们毫不掩饰的脚步声，甚至有几次她会以猜中了他们出现的时机和携带的武器为乐。
“不过，虽然我不知道沈教您到底给岁千山说了什么，”赵启说着，准备离开，“我会说服白七月跟我合作，我不会输给岁千山。”
太自信了，有点想看他输掉。沈涧坏心眼的想。
“啊对了，”赵启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道，“您会祝福我的，对吧？”
这可跟沈涧脑子里刚才闪过的东西差的太多，她愣神一瞬没答话。
赵启也跟着一愣，他不可置信喃喃道，“沈教，您不会是想看我输给岁千山吧？”
“啊。”沈涧低低的应了一声，移开了目光。
“沈涧！”赵启意识到了沈涧的躲闪，不管不顾的喝道，“你脑子是泡酒里了吗！”
在演武堂的学子们之间，这可以算上非常严重的辱骂了。
沈涧跟赵启在熟悉的角落里大眼瞪小眼，想起白日里的事，她轻咳一声，“明天还要考试，今晚怎么来了？”
赵启凉凉的，“你怎么知道我还要考试而不是一直输所以决定弃赛了。”
这话没法接了，沈涧思忖，其实下午比赛结束的很早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连输了三场比试的学生觉得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主动放弃了考试。
“我下午去看了，”沈涧尽量想控制自己的语气轻柔一些，但她学的怪模怪样的，“白七月很配合你。”
赵启的表情缓和了起来，他开口，“是嘛，配合也谈不上吧，只是没有再试图偷袭了。”
沈涧觉得这是赵启愿意缓和尴尬的表现，她很少双手捧着杯子喝酒，但她今晚这么做了，“其实我白天说紧张，不是指你。”
“我知道，”赵启点点头，他眼神舒展开来，不再跟沈涧对视，而是去观察边上的客人，“我后来想了想，你应该是在担心我会和岁千山他们对上，是吗？”
……太是了，连她不想说的那部分都说出来了。沈涧突然觉得有些怪异，赵启已经看明白她好几次了，这一认知让她有些不适应。沈涧常年处在一种相对孤独的状态里，没有人会对她说过的话反复思考，人们更多时候会认为她是一个“怪人”，不需要情感，也没有表情，逐渐的她也觉得自己应该是个没有什么情感的人。
表达这一能力在这样的环境里每况愈下，老郑会评价她吃饭张嘴都比跟人交谈要频繁。
“我确实吃的很多。”沈涧那时这样回道，老郑后来是怎么说的来着？
“镖师，镖师！”回过神来，赵启皱了皱眉头，收回在她眼前摆来摆去的手，“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沈涧摇摇头，而赵启很快反应过来，“我说的话让你想起什么了？”
“没有。”沈涧立刻说。
“有没有人说过你其实不大擅长骗人？”赵启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眉眼会跟着一起动，沈涧正低着头避免跟他视线相撞，他相当自然的起身，拉进了与沈涧的距离再坐下。
这回他非常大胆的用自己的膝盖抵着沈涧的膝盖。沈涧在被触碰到的瞬间抬头看了一眼，赵启不敢再动作，极力隐藏起眼里的期待，沈涧只是惯性使然的抬头，又把脑袋低了回去。
“沈涧，”赵启轻声开口，这个角度他只能看见沈涧的侧脸，他微微躬身，“相信我，好吗？”
又来了，他到底想干什么？
沈涧好半天才开口，“你一直在让我相信你，为什么？”
“因为我需要你相信我，才能继续接下来的事。”赵启说。
好吧，说了半天跟没说一样，她真的很不习惯和话里有八百个心眼子的人交流，“我觉得信任应该是相互的。”
赵启非常赞同，他举起桌上的两个酒杯，一杯递给了沈涧，“我会让你看到的，但接下来我得先赢过岁千山。”
沈涧接过酒杯，不知道说些什么，赵启赶紧用他手里的酒杯靠近沈涧手里的酒杯，用一种相当可怜的态度说，“沈教，岁千山得到了指导，我连个祝福都不配有吗？”
可怕的执着和敏锐的洞察，赵启在运用表情方面的熟练让沈涧有种身份互换的感觉，仿佛她才是要跟着学习的那一个。
沈涧微微侧手，两个酒杯发出了“叮”的一声碰撞。
第三日的考试场地放在了演武堂后山，这里树木葱茏，山形并不算陡峭，但藏人足以。
白七月非常喜欢这里，只要她想到什么新的方子，便会到后山转悠，抓些五毒炼药。
此刻的比平日还幽静的山里埋伏着许多参加比赛的学子，铺了青石的主干道上，赵启懒洋洋的到处看看，一旁的白七月小心的梳理着自己的发尾，并对赵启抽到最后一名进山的运气表示唾弃。
“好了大小姐，”赵启说，“不都说最后登场的是最受人期待的嘛。”
白七月一点儿都不吃他这一套，“确实哦，连隐蔽都没必要了对吧？”
“是没必要啊，”赵启走到一棵大树前约莫五步远的地方站定，“我的目标只有岁千山。”
“可我不想对上念一。”白七月说。
“我身上有‘七重散’的方子，”赵启说着，在白七月瞪大的目光中反手从背后抽出弓箭架在弓上，对着大树后面的草地上做了个拟声词，“出来吧朋友，我看见你藏青色的衣角了。”
周恒在望楼上喝着茶，偶尔兴致起来了会看看山里的学子们怎么样了，对面的沈涧因为昨晚想的太多导致眼下泛着青黑。
“沈教头，昨晚这是上哪儿当偷心大盗了？”周恒打趣道。
偷心？她哪有这本事，反倒差点被人耍的团团转。赵启时不时会流露出一种不符合他日常生活中样子的表情，带着点属于这个年龄段人的真诚，他或许太懂什么样子的他能让沈涧“屈服”。
她疲惫的趴在桌子上，摆摆手，周恒也算是断断续续的看了沈涧五年，从被郑无涯带回来之后到现在来了演武堂，难得见她这样没精力的样子，看起来比以前可以不休息的时候像个人了。
“怎么样？”周恒问，“还适应这里吗？”
沈涧闷闷的声音传来，“我真的适合当教头吗？”
说实话那时候还不如直接找个山头去当山贼，跟她原本计划的一样，说不定这小半年已经足够让她混出点什么了，再说她实在是没有做教头的经验和天赋，也不知道周恒是怎么和山长说的。
“你指哪方面？是任劳任怨的在训练场里奔波，还是尽心尽力的化解学生之间的矛盾，或者说——”周恒不怀好意的拉长了尾音，“还是在夜间消失去了酒馆？”
沈涧没有说话，周恒却讶异了一下，“没想到你真的去酒馆，郑无涯还在的时候可是三令五申底下的人不许沾酒不许赌博。”
这家伙跟赵启一眼喜欢骗别人的话，沈涧想着，开口道，“我是例外，老郑默许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