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稍稍分析了一下这番话的目的和动机。
很简单，大概就是希望他深受打击，恼羞成怒，然后转身离开，从此再也不回来。
动机也很好猜——把他当假想敌了。
陆可心中的温暖和愉快，刹那间被这位驱散了大半。
他平常不是个争强好胜的人，但眼下这口气，他不想忍。
于是，他微笑道：“这样吗？那你们老板好有魅力，也好有实力哦。”
这位叫“小郁”的店员脸色一抽，口罩上的眼睛露出被雷劈了的表情。
他是想羞辱这个顾客的，却没想到泄露了不该泄露的秘密。
陆可学着他弯眼笑，接着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以后会常来。”
说完，他从旁边抽出一辆车，在“小郁”差点气炸的怒视里，情绪稳定地开始购物。
*
话是回怼了，但陆可还真没把那个小郁当成宝的边角信息放在心上。
再好的地方，也总有不好的人。
但归根结底，他就是来买东西的而已。一出超市，就把所有的不愉快抛到了脑后。
跟预想中的一样，今天他只花了一点钱，却拎着一大袋战利品回到家。
开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酸甜香气。
看清厨房掌勺的人后，他微微怔了怔。
是昨天刚出院回家的爷爷。
奶奶在一旁打下手，回头看见陆可的表情，她捂着嘴笑起来。
她迎过来，凑到陆可耳边悄声说：“这才刚能走几步，就非要做菜！抢都抢不过……诶？小可，你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
前半句，老太太眉开眼笑；后半句，则逐渐收起了笑容。
她打量着陆可，表情里是忐忑的模样。
陆可赶紧说：“不贵的，奶奶。我找到一家特别便宜特别好的超市，改天带您去逛逛。”
他急着求证另一件事，就先把东西放在门口，走到了厨房。
老爷子在锅灶忙碌中，回头瞥了一眼。
大病初愈，那双略显苍老的眼睛，在陆可脸上定了定。
陆可朝他微笑：“您在做什么好吃的？”
老爷子回头盯锅。
还没答话，侧脸就笑了起来。
“糖醋排骨，”他又回头，热情地看着陆可，“给我们小可做的！”
陆可看着他眼中熟稔的光点，心跳突然加速。
一瞬间，他几乎都要相信，爷爷想起来了。
医生不是说，“老爷子的恢复速度堪称奇迹”么？
可下一秒，爷爷接着说的却是：“那小家伙挑食！好不容易喜欢上一道菜，咱得好好满足啊是吧？”
他回过头，小心翻炒。
陆可垂下长长的睫毛，隔了几秒才再次抬眼，朝他赞同道：“您真好！”
爷爷侧面又笑了，陆可忙不迭地背过身。
可他还来不及掩藏表情，又对上了身后奶奶打量的眼神。
老太太眼里全是理解和安慰。
自从院方说，爷爷已经脱离危险，病情稳定后，她的精神就迅速好了起来。
尽管现在，爷爷的身体机能和记忆都只回来了一小半，也没人确定他最后能恢复到什么程度，但老太太每天仍是笑盈盈的。
现在，她就笑眯眯地拍了拍陆可，轻声道：“那是你四五岁的时候的事儿——昨天还不记得咱们是谁呢！你看，爷爷恢复得好快的！”
陆可笑：“确实！”
见自己安慰奏效，老太太的注意力就回到了陆可拎回来的购物袋上。
她上手打算收纳，却没轻易放过前一个问题。
她咕哝道：“怎么买了这么多？花了不少吧？都是肉蛋奶的，还有那么多蔬菜——你们年轻人爱吃的东西呢？”
陆可拦着她，笑：“您歇会儿，我来——我们年轻人都不爱吃东西。以胖为美是古代的事儿了！”
老太太没被逗乐，反而仔细打量着他的表情，不认可道：“那要买东西，也不能用你的钱！那是你的零花！家里的花销是家里的！”
陆可夸张惊讶：“什么我的零花，您看不上我的钱？可那也是您和爷爷给的啊！”
老太太要争辩，他接着道：“就算是我的，那怎么花就是我说了算，您不能干涉我的自由吧？”
老太太一脸不服，还想说什么。
就在此时，陆可的手机响起。
她立刻闭嘴憋住了。
陆可边接电话，边收拾东西。
打完电话后，东西也归置得差不多了。
他折好购物袋，平平整整地放进老太太攒袋子的小篮子里。
转过身，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奶奶，我出门一趟。”
老太太在他接电话时，就警惕地盯着他。
现在立即问：“什么事啊？饭不吃了？”
陆可知道，这事自己糊弄不过去，干脆说清楚。
“不吃了。我面了个兼职，刚才店长通知我，让我现在过去上班，今天就算第一天。”
其实，他在假期里兼职，早就不是第一次。
以前爷爷奶奶都很赞成。
可眼下，老太太好不容易和缓的脸色，瞬间又紧张起来。
她拉住他的手，仰着头，怕爷爷听见，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道：“小可，有些话，奶奶前几天就想跟你说了——这次爷爷住院，家里是花了不少。但你还只是个孩子！家里的事，有大人操心！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好好学习！知道吗？”
陆可安静听着。
奶奶苦口婆心的模样，让他脑子里迅闪而过的，却是这些日子以来，他在医院拿着爷爷奶奶的银行卡，一趟趟划价缴费时，看到的那串急剧缩短的数字。
最初看到时，它还有小几十万；最后一次看到时，它只剩下四位数。
打头的还是个“1”。
他轻轻握了握奶奶布着浅色斑点的手，认真道：“我知道的。我就是去体验一下生活。暑假还有一个多月，打发下时间。”
老太太努力睁大眼睛看着他。
最近她总这样，总是紧紧地抓着他的手，更仔细地打量他，似乎想分辨出他脸上的表情。
就好像这个曾经清澈见底的孩子，忽然变得让她看不清了似的。
陆可弯着腰，笑着保证：“我就是想自己挣点儿零花钱，没想那么多。真的！”
不知老太太听进去几分。
她拉着他的手，拇指不舍地在他手背上摩挲了好几下。
眼里仍是半信半疑，却水亮亮地。
半晌，她叹了口气，笑起来，退让道：“行，那你去吧！注意安全。下了班早点儿回来！”
陆可抱了抱老太太窄小的肩膀，让她放心：“我会的！”
*
陆可兼职的烘焙店，在市中心一座大型商场里。
店长交代了一下注意事项和员工福利后，就给他拎来一套崭新的工作服，让他换上。
工作正式开始。
陆可负责水吧，主要就是做咖啡和奶茶。
他以前兼职也是类似的工作。各家饮品的配方大差不差，他做了一遍，就都记住了。
工作日的上午，商场里人不多，店里没什么生意。
他空下来就帮同事打包外卖，到后厨帮烘焙师打打下手，时间过得很快。
午休的时候，收到妹妹陆欣欣发来的微信。
小姑娘在那边大呼小叫道：【哥，奶奶说，你出门当牛马了？[大哭]】
又说：【我们家真的一病返贫了吗？[大哭][大哭][大哭]】
紧接着又说：【早知道我以前就不乱花钱了。[要哭了]】
陆可知道，小丫头最近过得也提心吊胆。
她还在假期补课，但一有空就会来医院，看会儿爷爷，陪陪奶奶。
奶奶哭时，她陪着哭；奶奶笑时，她小心翼翼跟着笑。
现在自己出来工作，估计她连课也上不好了。
陆可回：【没有，咱们家底厚着呢，别瞎想。饭吃了吗？】
陆欣欣拍了张照片过来。
学校的餐盘，里面可怜巴巴摊着两个素菜，配了一碗清澈见底的免费蛋花汤。
陆可默了默。
这丫头以前可是顿顿两荤一素，还要再点一堆什么炸鸡薯条、小肉串、芋圆奶茶之类的零食的。
陆欣欣大概也觉察到不对，赶紧补充：【天气太热，人家想减肥[吐舌头]】
陆可转了两百块过去，说：【吃好点。否则会长不高，皮肤还会变差。钱不够就跟我说。】
陆欣欣发来一个乖乖的表情：【谢谢哥！你打工也别太累，否则得不偿失哦！】
陆可回：【知道了。你也注意休息。】
发完就把手机按灭，屏幕翻转向下。
下午刚刚开始，陆可的活儿不多。
空下来的脑袋，很快纠缠到陆欣欣的“得不偿失”上。
话说回来，他在甜品店兼职，算的是时薪。
假如他剩下的日子一天假都不请，一次罚款都没有，加上全勤奖金的话，满打满算，能拿到大约四千。
再加上他私人小金库里剩下的五百多块……这点钱，连自己下学期的学费都不够，更别说陆欣欣的学费、生活费和补课费了。
奶奶让他别操心。
但两位老人的退休工资虽说不低，可也不高。
以前能养活一家人。
在大家都健康平安的时候，还算得上轻松。
但现在……
所以，自己除了在这种店里做兼职外，还有哪些途径，是可以多赚点钱的？
正想着，店长风风火火从外面回来。
见店里没有客人，她就放下拘谨，眉开眼笑地说：“我去！原来今天Venta开业呀！我刚刚从他们那边过来，看他们搞了个什么全民才艺PK！快把我笑死！”
老大带头八卦，几个店员赶紧笑嘻嘻凑上去，七嘴八舌问：“什么啊？”
“Venta？哦哦！B座那个大牌！”
“今天工作日呀！怎么选今天开业？”
店长：“听说他们算了吉时的！再说工作日怎么了？难道它今天开张，周末顾客过来，就不认识他们了吗？”
众人赶紧称是。
有同事拉回话头道：“有些说起来是国际大牌，其实迷信得要死！就相信吉时吉日那一套！”
店长得到了支持，兴冲冲接着说她的见闻：“是呀！品牌方在那边鼓励现场互动，说是‘悬赏民间高手’，邀请走过路过的，都上他们那个舞台去打擂！”
有人问：“比武啊？”
店长：“……才艺！你哪个年代的？比武……”
众人笑，那位同事一头汗，催促道：“店长你接着说！”
陆可没有凑热闹。
他从消毒柜里夹出一张毛巾，仔细擦拭着吧台上的物品。
店长：“他们搞了个悬赏……”
陆可手下一顿。
擦拭的章法变得有点乱。
店长：“……说‘不管你是谁，只要你肯上台表演，到最后，拿不到名次的话，也能拿个Venta的购物袋’！”
众人：“哇哦！”
陆可的手又稳了。
有人问：“没名次都有个大牌购物袋，那有名次的奖励什么？”
店长笑盈盈：“哟，你野心不小嘛！让我想一下……第三名，现金3000！”
众人：“哇哦！”
陆可按着毛巾的手指一收。
店长：“第二名5千；第一名，一万！”
水吧里“唰啦”一响，接着是陆可的一声“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