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影微微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要不然...还是算了吧...”她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像是想要藏起眼中闪烁的不安。
“我不是很喜欢交朋友...”这句话说出口时,她的喉咙发紧,仿佛每个字都在灼烧着食道。其实不是不喜欢啊——她在心里小声地反驳自己。那些热闹的笑声,亲密的耳语,温暖的拥抱,哪一样不是她偷偷憧憬过的?
可是每当想起自己身上那个不能说的秘密,想起前几次差点失控的可怕经历,沈月影就觉得胸口闷得发疼。
她悄悄把左手藏到身后,生怕对方会注意到自己手腕上那些淡粉色的疤痕——那是她为了保持清醒时留下的印记。
上次交了一个朋友,陶简怡就把那个朋友给骂了一顿,自从那以后班上没有几个人爱陪她玩。
路琰的眼神顿了一下,漆黑的瞳孔里闪过一丝诧异。他微微俯身,歪着头打量沈月影低垂的侧脸,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困惑:“不喜欢交朋友?”
沈月影的筷子在餐盘里无意识地戳着米饭,米粒被碾得微微发黏。她低着头,让刘海垂下来遮住眼睛,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嗯。”
食堂嘈杂的人声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路琰突然伸手,指尖轻轻挑起她的一缕刘海别到耳后,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沈月影浑身一僵。
“那可不行。”路琰的声音突然染上笑意,他单手撑在餐桌上,整个人向前倾,近到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洗发水香气,“我单方面宣布要交你这个朋友。”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你要是不答应的话......”
沈月影终于抬起头,正对上他近在咫尺的脸。少年逆着光的轮廓镀着一层金边,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她看见他嘴角扬起一个恶劣的弧度,听见他一字一顿地说:
“我就一直缠着你。”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咚”地砸进沈月影平静的心湖。她的手指猛地收紧,筷子在餐盘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食堂的喧闹声突然又涌了回来,震得她耳膜发疼。
餐盘里的饭菜早就凉了,油花凝结在表面,就像她此刻凝固的思绪。
她想说“别开玩笑了”,想说“离我远点”,可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只能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笑得肆无忌惮的少年。
路琰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草莓牛奶,轻轻放在她的餐盘旁边。
“下周见,新朋友。”他直起身,转身
时校服外套扬起一个潇洒的弧度,却又在走出两步后突然回头,竖起两根手指在太阳穴旁比了个幼稚的敬礼动作,“记得把牛奶喝完。”
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起时,沈月影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教室里的人声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只能看见同学们嘴唇开合,却捕捉不到具体的音节。
她把脸埋进围巾里,等所有人都走光了,才敢起身离开。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孤零零地拖在水泥地上。
钥匙刚插进锁孔,门就被猛地拉开。
“死哪去了?”陶简怡的嘴一张一合,沈月影只能从她狰狞的表情判断是在骂人。玄关的灯泡坏了半个月,在昏暗里,母亲抹着艳红唇膏的嘴像是黑暗中裂开的伤口。
饭桌上摆着半碗冷掉的炒饭,油已经凝结成白色的块状。
沈月影低头扒饭时,陶简怡突然把手机摔到她面前。屏幕上是一条班主任发来的消息:「沈月影上课总是走神,建议检查听力」
“装什么聋?”陶简怡的指甲戳在手机屏幕上,“你就是不想读书!”饭粒卡在喉咙里,沈月影用力吞咽着。
她多想告诉母亲,自己真的听不见老师讲课,听不见同学的笑声,甚至听不清此刻刺耳的辱骂。但说了又有什么用呢?上次体检报告上“建议配助听器”的字样,被陶简怡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回到房间后,世界终于安静下来——不是真的安静,而是所有声音都变成了沉闷的嗡鸣。数学作业本上的数字在视线里扭曲,她突然想起今天课间,路琰递来的纸条。那个总是笑着的男生不知道,她其实读不太懂他的唇语。
窗外飘来邻居家电视的声音,模模糊糊像是从水下传来。沈月影把脸贴在冰凉的玻璃上,看楼下的小孩们追逐打闹。他们的欢笑声本该清脆如风铃,现在却像被蒙上了十几层纱布。
床头抽屉里藏着去年拍的耳部CT,片子上的阴影像一朵腐烂的花。她轻轻碰了碰自己完好的耳廓,突然很想知道,路琰那次塞给她的那颗水果糖,如果含在嘴里,会不会是甜的?
沈月影从书包夹层里摸出那颗已经有些皱巴巴的水果糖,糖纸在台灯下泛着微弱的光。她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生怕发出一点声响惊动门外的陶简怡。
半透明的橙色糖果躺在掌心,像一颗被封存的阳光。
当糖碰到舌尖的瞬间,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腔里炸开。沈月影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带她去公园放风筝的日子。
那时候她的耳朵还能听见风掠过耳畔的轻响,还能听见父亲爽朗的笑声。糖在嘴里慢慢融化,甜得让她眼眶发热。
楼下传来陶简怡摔打碗碟的声音,震得地板微微颤动。
沈月影条件反射地绷紧身体,却在尝到糖果的甜味时,第一次没有感到那么害怕。她轻轻用舌尖抵着糖块,感受它在口腔里滚动,仿佛这样就能把这份甜味永远记住。
翌日清晨,沈月影刚踏进校门,就看见路琰倚在樱花树下等她。
晨光透过花瓣的间隙洒落,在他肩头跳跃着细碎的光斑。少年一见她便直起身子,三步并作两步跑来,发梢还沾着未干的露水。
“考虑好了吗?朋友?”他微微弯腰与她平视,眼睛里盛着整个春天的光亮。沈月影下意识攥紧了书包带,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她看见路琰的睫毛在阳光下变成透明的金色,看见他校服领口歪歪扭扭的线头,甚至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青草气息——却迟迟不敢确认这句话的真实性。
“可以......吗?”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坠落的樱花瓣,尾音几乎消散在风里。藏在刘海下的眼睛悄悄抬起,又在触及对方目光时慌乱垂下。胸腔里的心脏跳得发疼,那个盘旋已久的疑问几乎要冲破喉咙:
我真的可以拥有朋友吗?
路琰突然笑了。他后退半步,像舞台剧演员般夸张地行了个礼,起身时变魔术似的从背后掏出一对毛绒绒的猫耳发箍。
“当然可以啊,”他边说边把发箍戴在自己头上,晃了晃脑袋,塑料弹簧上的绒毛球跟着轻轻颤动,“我的新朋友,你好。”
沈月影怔怔地望着他滑稽的模样,嘴角不自觉松动。路琰趁机将另一个发箍轻轻别在她发间,指尖不经意擦过耳廓时,她触电般瑟缩了一下——却不是因为害怕。
“这是友谊认证徽章。”路琰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突然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是他们戴着同款发箍的倒影,沈月影还没来得及躲,快门声已经响起。“现在你赖不掉啦,”他得意地晃了晃手机,“我有证据证明你是我朋友了。”
远处早自习的预备铃响起,惊飞了树上的麻雀。路琰自然地接过她手中摇摇欲坠的作业本,转身时发箍上的绒毛球扫过她的脸颊,痒痒的,带着阳光的温度。沈月影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发箍。
沈月影的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像是有一缕阳光终于穿透了厚重的云层,温暖地落在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她低下头,指尖轻轻触碰着发箍上柔软的绒毛,那触感真实得让她眼眶发热。
我终于有朋友啦。她在心里悄悄地说,这句话像一颗裹着蜜糖的种子,在胸腔里生根发芽。
路琰走在她身边,正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虽然她依然听不真切,但能看到他眉飞色舞的表情,看到他时不时转过头对她露出的笑容。
经过教学楼前的玻璃窗时,沈月影偷偷瞥了一眼两人的倒影——戴着同款猫耳发箍的他们,在晨光中看起来就像真正的朋友那样自然。这个认知让她心跳加速,一种从未有过的雀跃感在血管里流淌。
路琰突然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刷刷写下一行字举到她面前:「以后这就是我们的专属聊天本!」后面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沈月影接过笔,手指微微发抖地写下第一个回复:「谢谢。」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添上一句:「朋友。」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她写得无比郑重,仿佛要把这些年错过的所有问候都倾注在这两个字里。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们脚边投下斑驳的光影。
沈月影深吸一口气,闻到了混合着青草香的风,还有路琰校服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
原来有朋友的感觉是这样的——就像一直生活在黑白世界里的人,突然看见了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