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鸢最终一反常态地,在衣柜里挑了颜色最鲜艳的一套睡衣,带着一种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心理。
他去洗漱完,接着换上睡衣——这套衣服比较新,所以也比较长,毕竟那个哥哥至少比自己大四岁,个子更高并不奇怪。衣服穿在身上有些oversize,显得空空荡荡的,但蓝鸢也没有再换掉它,只折了折袖子和裤腿。
毕竟这是一套很花里胡哨的睡衣,以一种蓝鸢不太能理解的方式将蓝绿红橙黑白混杂在了一起,像是被扔进过搅翻的颜料盘,混乱而无序——他甚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生产这种衣服,又为什么会有人买。
可能这是一种艺术……尚且没有成为艺术生的蓝鸢如是想。艺术到让人觉得新奇,所以才出于某种心理不想换掉。
总之,在此之后,他按照舒老师的说法,将自己的外衣扔进了洗衣机,又挑了一套明天能穿的、不那么艺术的正常衣服,终于是躺在了床上。
头顶的灯光依旧刺眼。蓝鸢侧过身,调了个稍早的闹钟,然后关上灯——几经辗转,这会已经快两点了,二中高中部的早自习是七点半开始,不算早得离谱,但也容不得更晚睡了。
*
到第二天被闹钟叫醒时,蓝鸢小心翼翼收拾好,推开房门,发现外面还是一片安静。
他回过头看了看,闹钟显示还没到七点,于是蓝鸢得到了“大概是自己起得太早”这样的结论。
总之还有一会,他于是回过头,视线在这个房间里转了一圈,最终落在了书桌上。
桌上的角落里有一摞没用过的白色A4纸。出于某种同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想法的驱使,蓝鸢眨了眨眼,停顿着思考了一会,干脆坐到桌前,小心翼翼抽出一张纸,又从书架上取下一支笔,开始写字。
“to某位素不相识的哥哥”,蓝鸢垂了垂眼,压下心中某些纷繁复杂的、他不太愿意直面的思绪,定了定神,在第一行如是写道。
毕竟对方的房间确确实实收留了自己一晚,蓝鸢想。按理来说应该留点小礼物作为感谢,但他和哥哥吵架出门时只拿上了坏掉的手机和钥匙,别的什么都没有。
大概是因为淋了雨不清醒,前一天晚上脑子乱乱的,做什么都很仓促,如今一早起来才意识到,既然什么都送不出来,那至少得感谢几句——而比起让舒老师转述,还是自己留一张纸条比较好一点。
于是蓝鸢在纸上写了几句感谢的话,犹豫了好几秒,又在后面补上了一句“我看到床头柜的那张照片了,好漂亮呀,好羡慕你能去海边玩”——当然,这话一写出来,蓝鸢就开始后悔了,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一句应该放在感谢信里的话。
看起来有点茶,又有点阴阳……即使那确实是蓝鸢的真心话。但如果是当面的话,蓝鸢绝对不会说那样的话。
只是他抬头找了找,发现这个书桌上并没有任何改正带一类的物品。于是他又想了想,干脆在后面加上了卖萌的颜文字,让这话显得可爱一点,接着又换了一只蓝色的笔,在右下角画了一朵蓝色的鸢尾花。
大概是因为这房间里涂鸦太多了……蓝鸢于是猜测,这个房间主人可能是一个喜欢涂鸦的人。
实际上画出来的时候他又有一点点后悔,觉得这些像是自己的随意猜测——那些涂鸦说不定只是小时候画的,况且喜欢画画的人也不见得想收到一份简笔画。
但舒老师刚好在这时候过来敲门,蓝鸢于是不再多想,匆匆将那张纸折叠两次放进床头柜,然后喊了一声“我出来啦”。
那个早上,他依旧像平时那样,准时在早自习开始前三分钟坐在了座位上。
舒越明没忘记他的处境,于是借给了他一笔钱。中午午休时间,蓝鸢跑出去修好了自己的手机,那时候他和哥哥的关系还没到后来的程度,于是手机重新开机后,他接着收到了一大堆来自哥哥的、今天上午发送的道歉短信。
舒越明问他后续打算怎么办,蓝鸢说不怎么办,以前怎样就怎样。舒越明顿了顿,又说会在接下来几天找蓝鸢的哥哥来学校聊一聊。
……实话说,蓝鸢并不希望被“请家长”,他不觉得这样有用。但站在舒越明的视角上,学生的家庭有问题,作为班主任不可能不找监护人进行任何沟通。
只是舒越明什么时候和他哥哥见面、见面又说了什么,蓝鸢一概不知。
他哥哥并没有告诉他,他也没有问两人中的任何一个。只是在几天之后,他将那套从那个陌生哥哥房间拿的外衣洗好、送去舒越明办公室、又拿回自己那天扔在他家的衣服时,舒越明开口说,如果以后晚上吵架离家出走,可以直接去他家住。
蓝鸢点点头,说好,但并没有真的将这句建议听进去——他和哥哥吵架跑路也不是一次两次,以前都能自己解决的,没必要麻烦老师。
不仅麻烦,而且……或许潜意识里也有点不想去那个太让人羡慕的房子。
蓝鸢本来是这么想的。
但是两个月之后,蓝鸢又一次半夜12点摔了家里的门出去后,望着空空荡荡的街道,突然就有些难过——他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以前每次半夜离家出走,他都没有什么情绪,生气或者别的都没有,这是他第一次觉得难过,难过到有点茫然。
但茫然的同时,他又清清楚楚知道这种难过的根源。
对不起。蓝鸢在心中默默给那个素不相识的哥哥郑重道歉,然后低下头,从微信里找到舒越明的账号。
如果老师没有回复,大概就是睡觉了,那我还是去另找地方过夜。
蓝鸢如是想着,没想到对面仅仅过了十秒就发来了回复,问他在哪里。
于是蓝鸢又一次暂住进了舒越明家。
*
这种事总归是一回生二回熟——虽然蓝鸢觉得这么说不合适,但事实确实如此。
他还是被安排去住陌生哥哥的房间,舒越明说上回问过了,只要他来都可以住,于是蓝鸢又在心中默默道了声谢。
只是同上次不一样的是,他准备上楼前,舒越明又像是想起来什么般叫住他,说让他上去之后开一下床头柜。
蓝鸢愣了愣,说了声好,接着才想起自己上回匆匆扔在床头柜里的、拙劣的、可能还说错了话的感谢信——他的直觉告诉他,那个陌生哥哥大概用同样的方式给他回复了什么。
但是直到看到一张确实像是写给自己的信纸的时候,蓝鸢还是觉得有点疑惑,疑惑于为什么对方一定要用同样的方式给自己“回信”。
如果自己没有再来第二次呢?为什么不能直接由舒越明转交呢?更进一步的,为什么不能直接添加自己的社交账号线上说呢?
……不过疑惑这些是没有用的。既然那个哥哥没有主动选择别的方式,那蓝鸢也不会更进一步。
他只是在床沿坐下来,定了定神,清走了那些无意义的疑问,才打开那张信纸,开始阅读上面的内容。
“to小圆:
首先非常抱歉唐突地给你取了一个昵称,因为想到你姓蓝,大概会有很多人叫你小蓝,所以我想用一个大概没有人用过的称呼,感觉小圆就很不错,希望你能喜欢——不过不喜欢也没用,我还是会这么喊的ovo”
纸上的文字量比蓝鸢预期的多不少。
只是刚看了个开头,他就笑了出声——陌生哥哥确实说中了,几乎所有有着算得上好听、又在身边社交圈里不太常见的姓氏的人,都会在大多数时候失去名字。
蓝鸢姓夏的同学叫小夏,姓路的同学叫小路,姓水的同学叫水水,姓慕容的同学就叫慕容,那蓝鸢当然也就叫小蓝。
不过小圆这个名字……他确实觉得还不错。
虽然之前没人这么喊过,但比起听了很多年的小蓝,它显然特别一点。于是几乎是一瞬间,蓝鸢就接受了这个称呼。
得再写一封回信,告诉那位陌生哥哥自己还挺喜欢的。蓝鸢想。
只是在此之前,他准备先读完这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