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人妄想用一根芦苇丈量泰坦的伟力,却忘了支撑世界运转的,终究是刻法勒的光辉。”
“异议。”
白厄举手,没等老师回应就自顾自地从旁听席的阶梯上站起。
鹤立鸡群。
他面带微笑,不动声色地环视四周。
台下老师不满的皱眉,周围学生各异的神色尽收眼底。
他礼貌地欠身:“您混淆了概念。忽视了人的作用,支撑世界的不止是泰坦,还有我们。「瑟西斯给我们种下理性的种子,但萌发的芽如何生长,则是我们的课题」「我们用感知丈量世界」,这不是您曾经提过的观点吗?”
台下的人用手杖轻点地面,发出金石相击的脆响,似是谆谆教诲:“种子需要合适的土壤,年轻人。当年我在瑟西斯的树荫下时…”
“所以您是瑟西斯的信仰者?抱歉,请允许我理解偏差。”白厄取出一叠纸张和一本书,高举,“您最近的一些论点,和神悟树庭赤陶学派的理论体系似乎不太一致,反而和元老院最近出版书籍上使用的差不多,我还以为您是刻法勒的信徒呢。”
“正巧上周我协助阿那克萨戈拉斯老师整理待审查的研究报告,意外发现这份三年前被驳回的手稿,上面明明白白签着您的大名。”他向四周展示,纸张在明灯下泛着微光,“可惜,它被放在角落里,早就布满了灰尘,而这份文件的审查时间是一年前——请问,您手稿里写的这些内容怎么会出现在如今刚出版奥赫玛的书上?”
他一下一下地敲着书的封面,犹如捶在心虚者的心上。
“学术交流何时成了罪证?奥赫玛的学者向我参考研究资料时…”
“啊,您承认的确把研究交到树庭之外了。可树庭规定所有实验和研究都需要经过智种学派的审核批准才能开展,以免造成危害——哦,我明白了,”他舒展眉毛,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或许您认为元老院的赏识远比树庭七贤人制度更权威?以至于弃树庭全员的安危于不顾?”
“你!口出狂言!”老者脸上的褶皱愤怒地团成一只烂橘子,“我认出来了。你是那只「穿着华服的大地兽」的学生,果然渎神者教出来的没一个好东西。”
白厄的神色唰地冷下来。笑容不变,可眼里没有一丝感情。
不安的寂静蔓延。灯火摇曳在他冷色调的瞳内,静静燃烧着。
他微抬下颌,压低上睑,转变成轻蔑带刺的语调:“枉为人师?您这是在说自己吧。需要我帮您回忆《七贤议定书》最后一段结语吗?「我们追求知识,但不僭越神性;我们尊崇信仰——”
尾音突然消失在半空中,白厄用某人标志性的停顿扫视全场,直到听见前排有人小声接出下半句:“但不背离理性。」”
“感谢这位同学。”白厄对着声音来处颔首,“那么容我请教——”
他故意拉长语音:“当您把被驳回的研究套上元老院封皮时,究竟是哪位泰坦赐予的灵感?总不会是扎格列斯吧?毕竟这位诡计泰坦的信徒,最擅长这种偷鸡摸狗的把戏了,不是吗?”
无视了对方气急败坏的咒骂,他收好证物走下阶梯,对在场所有学生抱歉地笑笑。
“我虽然没有老师那样渊博的学识,但至少有一颗诚信的心。不说‘老师’了,您连‘学者’都称不上,但好在您连我这样愚钝的学生都骗不过,倒省了七贤人的名号被玷污。”
……
“呵,继我的灵魂物理学课堂,又去掀翻别人的讲座了?这几天树庭上下全在讨论。本事见长啊,白厄。”薄荷绿色头发的青年句句诛心,刀割似的眼神扎在这位“好学生”身上,“怎么?辩论赛的冠军头衔拿腻了?”
白厄一本正经地绷着脸:“那刻…阿那克萨戈拉斯老师,我只是‘恰巧’发现了某些逾矩之事,以及发生在某个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上。您不是最看不起这种与真理背道而驰的人吗?”
对白厄睁眼说瞎话的样子不予置评,那刻夏双手抱胸:“哦?那我是不是要给你颁一个‘树庭真理捍卫奖’?”
“诶嘿,那也不是不行。”
“说实话。”那刻夏看着面前插科打诨的学生,头疼得扶额,“和那些‘被权力虫蚀的空心树’没什么好讲的,既没有知识的获取又没有思想的交锋,纯粹是浪费时间。你把事情闹大成这种程度,看来那位当事人要被逐出树庭了——这也是阿格莱雅那女人的意思?”
“啊,”白厄干巴巴地应了一声,被抓包的样子惨兮兮的,“果然瞒不住那刻夏老师您。”
“叫我阿那克萨戈拉斯!这名字有这么难记吗?那女人的金线伸得也太长了。树庭可不是她和元老院玩政治游戏的场所——还请叫她赶紧把乱扔的垃级收拾回去,我可不想整天在满是政治臭味的地方进行我的研究。”
他下意识地乖巧点头,试探道:“老师,您不去议会?”
“不去,没兴趣,浪费时间和精力。”
“可七贤人不是都要到场啊?”
“呵,一场驱逐而已。他又不是什么大人物,能受到所有七贤人的重视。”
“哦,”白厄暗自庆幸,小心翼翼地指向大门,讪笑道,“若是没有其他什么事,老师,那我先走了——呃,去通知阿格莱雅。”
“阿格莱雅”四个字被他嚼得含糊,而那刻夏显然是听清了,鼻子里一声气音。
他尴尬地挠头,这两个人关系依旧是那么…剑拔弩张。
那刻夏收拾繁复的公式草稿。笔杆碰撞桌角发出清脆的响声。
白厄挪到门前,然后被叫住了。
他垂下眼眸,感叹老师的敏锐,若无其事地转身。
“下次不要用引导舆论的方式了,你的身手应该不是摆设吧,简单快捷。或者让那女人自己来打包带走那些不可回收的废物,我正好可以好好嘲笑她一番…算了,和她共处一室我还不如死了。”
“…老师,您的名声——”
“嗯?我说过我不在乎。这世界遍地虚假,只有我,是唯一确凿的真理,我在意他们的想法干什么?”
白厄认真地注视着他,微笑着:“您的风格还是如此的…不羁。但是,您终究生活在神悟树庭里无法回避交流和流言。作为您的学生,我也想回馈您的教导。”
“思想上的顽疾难以治愈,何况是敬神思维的禁锢…有这点时间,还不如完成我布置的作业。”那刻夏扭头看向自己不成器的学生,粉蓝的瞳色在灯火下染红,显得更加犀利了,“你延毕有好几年了吧,连诺娅那个不聪明的小丫头都比你早毕业,你就是这样回馈我的教导的?”
“啊哈哈,实在是老师的学识过于闪耀了,我认为我学的还不够多呢。”
“你的求知之心确实值得褒奖。”他实话实说。
飘飘然的喜悦,白厄得意地傻笑。
那刻夏没眼看地叹口气,把一张折好的纸递给他:“不是要回去找那女人吗,顺路帮我把它带到瑟西斯树下我平常坐的地方。”
他接过来掂了一下,感觉纸的材质和质量有些奇怪,像是——
“白厄,不要担负你本不应承担的责任。”
老师一开始就把他看穿了呢。
“好的,老师!”他无可奈何地微笑着,施了个奇怪的礼节,“保证完成任务!”
……
瑟西斯圣树的枝桠在夜风中沙沙作响,树冠投下的阴影里已聚集了七八道人影。
白厄加快脚步穿过零散人群,衣袍下摆扫过青石板上的落叶。放逐审议特有的铜铃轻响钻入耳膜,他不由得暗自腹诽——树庭的办事效率还是一如既往得令人叹服。
还好勉强赶上了。
他借着石雕的掩护贴近人群外围,指尖不自觉摩挲着袖中那张纸。
他把纸摊开。
一个炼金法阵?果然——
当黄金绘制的炼金阵泛起微光时,那刻夏的半透明影像如期浮现。
“跟上。”虚影简洁地吐出指令,两侧披肩上的星轨纹路随着移动流转生辉。
“您又在用身体做灵魂炼金实验?”白厄将声音压得极低,喉结不安地滑动。眼前的投影太过真实,他甚至能看清老师左眼眼罩挂着的细小锁链。
那刻夏的影像突然驻足转身:“你看到的是我灵魂的结晶,我智慧的成果。而每次炼金实验都让我更接近灵魂的本质。”
他举起半透明的手指,透过灯光能看见后方摇曳的树影,“而代价...”指尖突然迸发出幽蓝火焰,“微不足道。”
白厄心中泛起复杂的欣喜与苦涩,这熟悉的论调让他想起老师实验室里那些盛着各种颜色的试管。
不等他继续思考,老师的虚影却已继续向前,垂下的披风上的八芒星拖曳出彗尾般的光痕:"与其纠结伦理问题,不如亲眼见证我的成果——人类究竟能在生死界限上踏出多远。”
“是!老师。”
那刻夏旁若无人地来到场地中央,一上来就拉住了全员的仇恨。
“什么时候神悟树庭居然沦落到效仿奥赫玛那套公民投票的把戏了?”虚影扫过审判席,“看来诸位贤人确实闲得发慌——毕竟聪明人自然懂得规避无意义的议程。”
他转向敬拜学派的席位,像是真人一般睨了他们一眼。
白厄站在那刻夏身侧,默默环视四周,明亮刺眼的蓝色与敬拜学派的混浊相对。
对方几个瑟缩了一下,他收回目光。
如老师所言,「莲食」「山羊」「绳结」三派明智缺席,「曳石」维持秩序,「赤陶」代表苏鲁奇珮为当事方,神色阴沉地看向犯罪者和「敬拜」学派。
苏鲁奇珮向他微不可察地颔首,他眨眼回应。
「敬拜」学派有代表站起:“用炼金产物敷衍审议,挑战树庭规则——”
“哈哈哈哈,此身为我灵魂的一部分,你们大可以视为我本人,不过其中的奥妙仅凭你们愚钝的大脑想必一头雾水,在倾听方面也完全不及大地兽的聪慧。”那刻夏哈哈大笑,嘲弄着在场的所有人。
“既然你们认同权力的权威性,那么我,阿那克萨戈拉斯,神悟树庭七贤人之一,「智种」学派的创始人,自然可以即刻作出判决——此人犯下乃是「渎职」之罪,当予以放逐!此事完了。”
“你!”
“莫非真有人需要举手表决?”他歪头,从面无表情变成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啊,贤者大人,求求你投我一票,不要放逐我。”
迅速收敛表情,他指着自己的脑袋,尽显戏谑:“在你们信奉的瑟西斯脚下上演三流剧本?”
那刻夏的表演似是刺激了被审判者:“你个渎神者也敢大放厥词?”
“别打断我——自挖双眼的蠢材!世人皆称我渎神者,说我必将遭受神罚,可我仍然活着。瑟西斯并没有这么做,怎么,感到不解吗?”左手拂上眼罩,露出的虚幻幽蓝的右眼却更加薄凉,“我即真实,我即真理!”
“看吧瑟西斯,这就是你的信徒——一群抛却真理拥抱权力的小丑。”他面向「敬拜」学派的贤人,玩味的眼神刺穿了对方,“无聊的闹剧早就该结束了。”
“那么,在最后,我将我七贤人的权利暂时交给我的学生,有些事情还需好好商讨呢。一句忠告,「凡接触的,必留痕迹」。哈哈哈,「工程已毕,言尽于此」。”
伴随着响彻全场的笑声,虚影渐渐变淡,化作光点消散在空气中。
目送老师离去,白厄转身面向大众,向「赤陶」苏鲁奇珮和「曳石」贤人微笑行礼。
他开门见山:“抱歉,占用诸位贤人的时间了,我另有其他事项欲要请示。本人,阿那克萨戈拉斯的学生,哀丽秘榭的白厄,代表老师申请对「敬拜」学派的现任贤人的弹劾!”
一片哗然。
敬拜学派的几个人急不可耐地反怼,像是一戳即破的泡沫:“你凭什么指控贤者大人?”
走近席位,白厄俯视色厉内敛的几位,眼眸如同湖泊般沉静。他娓娓道来:“三个月前,被审判者通过敬拜学派的牵线搭桥,得以绕过树庭审核进行实验,并向元老院输送实验结果。”
“从来没——”
“抱歉,你说什么了吗?”他微笑地打断对方,向苏鲁奇珮示意:“苏鲁奇珮女士,请。”
她甩下长长的卷轴,被审判者的出行记录和敬拜学派的通话内容赫然在列。
美丽的眉毛紧锁,她冷冽地宣布:“「赤陶」学派一致同意「智种」的判决,剥除此人的学者身份,立即逐出树庭。以及对一名贤人进行联名弹劾。”
“感谢苏鲁奇珮女士提供的证据。”白厄步步紧逼,不给他们反驳的时间,立刻接上话语,“其二,操纵放逐审议干预学术自治,《七贤议定书》里规定的本可以「赤陶」学派内部解决的事情,你却兴师动众,浪费人力物力财力;其三,近三年收取奥赫玛元老院贿赂十多次。赛法利娅女士,请您现身,阿格莱雅女士应该和您打点过了吧。”
“赛法利娅女士?”白厄尴尬地复述了一遍。
一闭一睁。一双青色猫眼突兀地占据了大半个眼眶,他差点就把剑拔出来了,后退几步,深吸一口气。
毫无预兆,这就是扎格列斯的「神速」吗?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是「诡计」半神!快,查看财物!”
“别紧张啊,我今天不是来盗窃的,”她三色的猫尾愉悦摇摆着,“只不过是来抄家的啦,嘻嘻。”
看着人们手忙脚乱地收拾,她才坏笑道:“开玩笑的,今天的幸运儿是那位衣着华丽的先生。”她指着「敬拜」学派贤人,“跟其他人无关哦。”
“第一次正式见面呢,大英雄。”猫耳灵动地转动,探听人群中的私语,”我还记得你给裁缝女添堵的那件事,可好玩了。”
“赛法利娅女士…”
“诶呀,别这么见外嘛,叫我赛飞儿就行了。”赛飞儿把玩着一串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首饰,“审判戏码总不嫌多,我可是看了个尽兴呢。你和那刻夏可以去拿个演艺奖了。”
“好的,赛飞儿。”白厄赶紧拉回正经话题,“照之前说的,您拿到那东西了吗?”
“大英雄什么时候成了阿格莱雅的小跟班了,这么听她的话?”她扫兴地打了个哈欠,“当然到手了,区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已,哝,给你。”
一张卷轴被她抛给白厄。
她施施然踱到审判席。
“裁缝女用一大颗少见的鸽子血红宝石委托我去偷一本账本,原本我以为她终于脑子不正常,变成散财女神了。”她轻盈地跳上台阶,手指捏住贤人的下巴,“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位学者老爷竟然富得流油,想必是搜刮了不少吧。”
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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