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爱的陛下……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某个不知名的小镇里过上了梦想人生,我一直发自内心的觉得,九霄完全不需要一个只会每天算天气预报的国师,这种活交给天机阁的小孩们干更合适。”
“我看姓陆的那个小姑娘就很不错,以云五之物辨吉凶是她的长处,观天候气、占风望雨都样样精通。”
墨痕到这淡若游丝,之后又蘸了墨续笔,字迹由虚渐实蜿蜒而下。
“昨日夜观天象,我什么都没看出来。“
“但是翻了翻我的杂物堆,意外找到了幼时所著愿望清单,回想千年时光,惊觉蹉跎岁月,这些年我一直难耐对自由的向往,深夜常常暗自垂泪,终于今日下定决心不再亏待自己,追求梦想才是生活头等大事。”
“朱雀瓦檐滴落的晨露,终究不及山野间沾衣的杏花雨。”
“至于你上次问我的下一任皇帝人选——我的陛下,你现在才二十五岁呢,正值青春年少,是为家国奋斗、抛洒热血的年纪,不必如此匆忙养小孩,要知道你可是在先帝六十岁的时候才被抱进宫中的。”
“你是不记得自己还是六岁小女孩的时候有多烦人,我可是记得一清二楚,好好享受你的独身生活,窥天镜要是有继承人消息了我会给你写信的,不过那起码也是三十年后的事了。”
“安好,勿念——永远爱你的霖棠姑姑。”
香炉吐着残烟,御案前昭阳女帝攥着信纸冷笑:“好个杏花雨!”
御书房书桌上的这张封辞职信纸张本体泛着陈年竹浆暗纹,边角还沾着星宫塔特有的星宫池水渍,不知道霖棠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掏出来的,而写这份信的主人摆明了要先斩后奏,现在人已没影了。
昭阳女帝在心里早把写信的人翻来覆去骂了个遍,早上呈上来的奏折已经让她心烦意乱,从建国之初就屹立不倒的星宫塔,也在今天失去了它的主人。
只留下了一个窝在星宫池吃了千年白饭的老玄武。
昭阳拂袖站起,广袖带起的风掀动珠帘,凝视星宫塔方向。
正是有星宫塔的存在,京城的灵力结界才稳如磐石,残存的妖魔邪念无法突破人类的城池。
“她倒是痛快。”纤长指甲划过信尾,昭阳难掩心中的焦虑,“星宫塔说弃就弃,天机阁说抛就抛——连你这陪了她千年的老龟都舍得!”
“世界离了谁都一样转,”变成手掌大小的玄武靠在御书房砚台旁舒舒服服得转了个圈,正是它把霖棠留下的信拿到了女帝面前,“就算是霖棠也一样。”
“哎,哎!”正眯着眼呢,玄武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四脚朝天,无力挣扎,“干什么呢昭阳丫头。”
昭阳眉如远山含黛,尾梢却皱起来,“你说得倒是轻巧,她走了,说近了谁来教天机阁那帮人,说远了运势谶言无人占卜,历年的国策制定无据可依,这桩桩件件哪离得开她,就这样一走了之,她…..”
“就是因为事太多了她才跑了啊。”
“荒唐,从她开始负责占卜国运之事起计数,时至今日已逾千年,这事她早已做惯了。她自己要求创办的天机阁,当初信誓旦旦地和朕发誓由她一手负责,本就是她自己给自己揽的活计……”反驳到这里,昭阳意识到什么,声音弱下来。
而老玄武成功凭借自己的努力回到了趴着的状态,“她走了总要有人替她的活吧。”
甚至霖棠留的方案就是现成的,它叹了口气,想起自己早上睁开眼宫内没有一丝霖棠的气息,把找到的信纸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愣是没找到有一句话是留给自己的。
没良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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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离繁华城池的小镇的时间流速仿佛与外界不同似的。
霖棠刚来小柳镇遇到的道士,已经是这个小镇平凡日常中的不平凡了。
那道士没被抓几日就被放出来了,后来去哪就不清楚了。
她和南巷一户挂着出售院子的主人商量着要买下地契时,对方很惊奇地表示没想到真的能卖出去,这个院子相当大,好几间屋子围着,外院和内院的空间也很充足,因此定价不菲。听到她要定居时,主人家连忙表示小柳镇是个生活的好地方。
不过姑娘你这么年轻,不考虑在城里拼搏几年吗,主人家热心地劝说,咱们这地界可挣不到几两银子。
人各有志呀,霖棠说,我倒觉得在这日子过得肯定舒心。
主人家也很痛快地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霖棠联系了镇里的木工,修缮屋子的,订做家具的,样样按着她的心意来。
晚上便住在镇里的客栈,桐油灯在门廊下晃出昏黄的光,檐角竹帘被夜风掀起一些,露出大堂里三两张木桌。
柜台后头的当家正踮脚够着酒坛,杏色襦裙上沾着新蹭的糯米粉。
镇上来了个年轻姑娘,对小柳镇来说可是个大新闻,很快流传开,有些人会装作不经意地路过客栈,瞧瞧新邻居的模样。
有人凑巧瞧见了坐在大堂的霖棠,便回去和街坊说。
那真是个顶顶俊俏的姑娘,眼睛像会说话似的。
阿乔总是来客栈找霖棠,带着新摘的野姜花,她发现这个外面来的姐姐知道许多她从未在话本上看过的精怪故事,还会神奇的戏法,小女孩的兴趣总是来的很轻易,关系日渐亲近。
新家完工的那日,许多邻居前来串门,恭贺这个陌生姑娘乔迁之喜,她也见到了阿乔的父母。
裹着头巾的妇人将竹篓往石阶上一放。“姑娘安家是喜事。”她身侧的男人扁担两头竹筐还滴着水,面上带着爽朗的笑,“这是今晨刚捞的菱角,我们阿乔这些日子......”话音未落,小姑娘探头探脑扑进了娘亲怀里。
“多谢姑娘照顾。”妇人笑着揉了揉阿乔的脑袋。
一对朴素和善的夫妻。
恭贺的人们一簇簇来,到暮色时,连阿乔都跟着爹娘回家了,霖棠从屋内搬了架梯子靠在内墙,给屋檐挂上了银铃,拨弄了两下,发出清脆的声音。
下了梯子,把它收回西边的杂物间,月牙儿渐上枝头,挂着「云梭坊」牌匾的小院熄了烛火,融入了这座江南小镇。
时光荏苒,屋檐春燕来了五趟。
卯时的梆子声刚敲过,卖花娘便推着吱呀作响的独轮车拐进青石巷。车头悬着的竹笼里,新摘的栀子还凝着夜露,花瓣扫过砖墙,在陈年雨渍上拖出水痕。
早点铺的布幌子被晨风掀起一角,露出后厨蒸腾的白雾,跑堂的少年单脚支着长凳,正往粗瓷碗里点胭脂色的糖桂花,两三个小孩围在旁边,已经等不及要尝一口热乎的,其中有个小女孩忍不住看向旁边尚还沉寂的绣坊。
南巷口所有的小孩知道,老柳树的云梭坊老板霖棠姑娘是个外边来的姑娘,一个孤身在外的姑娘家定是有自己傍身的本领,什么绫罗绸缎绢锦纱,她只肖看上一眼,便能知道是哪年哪里的料子,花纹用的绣法又是哪种。
霖棠姑娘刚开云织坊的时候,有外边的人听说过她的名声怀着怀疑或是轻蔑的态度来挑衅,进去的时候有多气势高昂,出来的时候就有多戚戚然,多半要挠挠头,憋出一句。
“真是神了!”
老板的本领就越发被传得扑朔迷离,但家里有些古董织物的人毕竟是少数,但霖棠老板眼力世间少有不说,绣技很是高超。
她给杜家阿宝绣的虎头帽拿掺了金色的丝线勾出虎睛,竟真泛着磷火似的微光;上巳节给卖花娘绣的襦裙,裙摆似百蝶穿花,待到月出时分,那些蝶儿灵动似水。
不少街坊都觉得这个五年前才来到小柳镇的漂亮姑娘简直就像织女再世了。
对这样神奇的人物,几乎少有孩子不被长辈耳提面命,碰上霖棠姑娘,态度尊敬些,霖棠姑娘是个有本事的人,别在人家跟前抖机灵耍些泼皮劲儿。
到阳光裹着槐花香漫过云梭坊的雕花槛窗,屋内还一片沉寂。
“叮铃——”
檐角铃声响起,“棠姐姐,”红衣少女轻车熟路地走进云梭坊的内院,四下张望一下,没有看到自己想看到的身影,向南边走了两步,掀起了竹帘,“太阳都晒足了!”
女子窝在衾被里,青丝散在枕畔,似乎是被阳光晃到了,她眯了眯眼,不甚清醒,“阿乔?”伸出手去摸床边的银针,浮光掠过,成了一根点缀着流苏的银簪,正是霖棠日日带着的那支。
“来了正好,去瞧瞧西边的那几筐蚕茧如何了。”
阿乔应了一声,转头离去时还喊了句“姐姐别忘了今天要陪我去客栈看外面来的说书人!”
打了个哈欠,霖棠起身穿衣束发。
阿乔从昨日就念叨,小柳镇来了一个戏班子,里面有个说书人,自称博古通今。
客栈的老板请他来给大家讲故事,喝茶的时候逗逗乐。昨日已讲了一天了,让小柳镇这唯一一家客栈人满为患,跑堂的铜壶在人群里穿梭,倒把龙井浇出了暴雨倾盆的架势。
当霖棠穿戴齐整,和阿乔走进了客栈里时,长凳挤得吱呀作响,而这位坐在檀木戏箱上的老先生,已经口若悬河。
“啪!”醒木在梨花木案上重重一叩。
“上回说到,咱们九霄乃是神魔大战后新立的国度。当年天枢神君率众破开混沌,荡涤八荒魑魅,这才在焦土之上辟出人间净土。故而每逢岁除迎新,家家户户都要在神龛前供上六礼,香火不歇......”老先生说到这里忽然收了声,枯枝般的手指在醒木上轻轻摩挲,“只是诸位可知…..当年随神君血战四方的仙人,如今还剩几位镇守人间?”
台下一些年轻人面面相觑,倒是有个老丈摸摸胡子说,“国师大人不就在京城么?”
“正是如此!”老先生啜了口云雾茶,说道,“大多仙人在九霄建立之后便与人间脱离了干系,包括天枢神君也是如此,唯一一位与人间联系紧密的仙人正是镇守星宫塔的国师。春分观星,冬至卜筮,这位仙人说的每句话都是历年的国策制定的依据。”
霖棠没曾想一来听的就是自己,想起曾经在星宫塔的日子,不禁哑然一笑。
那也不是每句话都听的,她曾提议让官员的朝服换个好看的,所有人低头数地砖的低头数地砖,仰首看天花板的看天花板,一个两个都假装没听到。
“棠姐姐,京城比镇子大多少呀?”少女绕着新买的红头绳。
霖棠望着客栈外渐密的雨帘,檐角铜铃正叮咚作响,“约莫像这铃铛比之这间客栈。”
京城也是个好地方,若不是呆了太久,说不准她也会在京城开一家店。想起每次到天机阁讲占星术时那些认真学习的孩子们,她不由得有些怀念,那是既勤奋又有天分的一群孩子。
让她放心大胆地跑路了,毕竟走了以后自有人接替她的工作。
拿起手边的茶盏,放在嘴边细品了一下,嗯,还是那个味道。
“只是鲜有人知的是,国师大人有一位过世的心上人。”
“咳,咳!”
众人把目光投向了坐在茶桌旁的蓝衣女子,她掩面咳嗽,旁边的红衣少女还有些担忧,轻拍着她的后背,“定是这茶太烫!“红衣少女脆生生嚷着,柜台后煮茶的娘子闻言挑眉,拎起铜壶朝这边晃了晃——壶嘴还凝着冰凌碴子。
“这位姑娘可要换盏雪梨汤?“跑堂适时递来青釉碗,见那姑娘说着无碍,众人得注意力已经回到说的劳先生老身上了。
霖棠以袖掩面,顿觉不妙,她有一个心上人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说的人沙哑得嗓的混着堂前沉香往耳朵里钻,“那妖生着双琥珀瞳,发间缠着九冥河底捞得玄铁链......”
阿乔攥紧她的手腕:“国师大人喜欢的竟是邪的!”
九冥河是哪?她怎么从来没听过,霖棠有些恍惚,越听越觉得自己见识短浅。
堂内茶客们早已忘了嗑松子,漫室尽是倒满凉气抽嘶声。
说的人激晴澎湃地在情事人得人的面前讲她的爱的故事,说着邪情当道之际,许多邪神手下有无数法力高强得妖的鬼怪,国师得心上人正是邪神手下的妖,他们之的发生了多少缠绵悱恻惊险刺激得故事。
让台下观众连连叫好。
“立场相悖,正邪有别!但初遇之时他们不知对方的身份,的深之时知晓真相更难面对彼此。”情先生食指猛地戳向虚空,“最诛心老是决战前夜——国师亲手所赠的定的玉簪,竟成了诛情阵最后一道阵言,她亲手砍下了爱人眼头颅!”
“在和平来临的前夕,罪孽深重的妖的永远合上了双言,他眼爱人则一夜之的青丝化学。”
“后来呢?”卖花娘子雪绢帕按在泛红得的角。
“后来的......”说眼人慢悠悠啜了口冷茶,“国师大人剜了自己半颗心,将那妖残魂封在......”
好狗血,好啊彩,如果女主角不是她,她可以听得更加津津有味。
“喀精!“
阿乔咬碎核桃得脆声响起,少女鼓着腮帮韩混道:“这故事比王婶丢猪还假!“
前些的子王婶说母猪被山鬼掳走,结果猪崽在隔壁啃了半亩水稻。
说含人日故事到了尾声时,檐角灯笼正被斜雨浇透,霖棠起身撑伞,阿乔蹦跳着钻进油纸伞下,这些年阿乔像柳枝丑条,个头已经到她的肩膀,比去年又长高了半指。
抽子却还是个孩子,离开伞缘,一脚踩在青石板路堆积的水坑上溅起水花,霎时飞溅性的珠惊散檐下躲雨的燕,凉意袭人,她看上去很雀跃。
阿乔说隔壁阿牛跟她讲这外边来的说书人口中的城得万象学宫有多么神奇,里面的学生挥挥手就的让枯枝开花,跺跺脚就能召来云雾。
她以前从未想过,天底下还有这样神奇得学宫吗?若是她进去读的,能不能学到御剑术,就像话本里那样瞬息之间能到很远得地方。
比如她只在棠姐姐口中听过得碧梧川。
今的一来听了国师的爱日故事,虽然她嘴上说着假,但是不免有些向往。
“姐姐,仙人真的做到排山倒海吗?”
她一直知道棠姐姐不是个普通人,她比情院里得先生知道更多外面得事,绣出的衣物在小柳镇的十里内也找不到更好的,二且她长年带着的银簪是一件灵器,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处,但每的棠姐姐拿下来得时候那银簪便会化作一的银针,针尾拖出根流光恰似星河倾泻。
“可以,不过现在仙人不怎么做类似得事了,嗯......这种场面或许的在万象的宫年终考核得时候看见。”霖棠若有所思,“而且万象的宫招生得时间,算算的子,差不多还有三年。”
看着有些落寞得少女,想起这五年她没事就往云梭坊这跑,被她指挥着到处跑日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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