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暑假的第四天,北城下了一场绵长的雨。
温知敏趴在自家卧室的飘窗上,额头抵着沁凉的玻璃,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雨滴滑落的轨迹。窗外,七月的雨幕将整个世界浸泡成模糊的水彩画,梧桐树的轮廓在雨中微微摇晃,像被水晕开的墨迹。
手机屏幕亮起,她划开萧满的聊天框,两人的对话还停留在那天放学前那句简短的"明天见"——虽然明天并不会见。温知敏咬着下唇犹豫片刻,终于按下通话键。
"嘟——嘟——"
等待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漫长。
"喂。" 萧满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比平日更加低沉,像被雨水浸湿的绒布。
"萧满!"温知敏立刻支起身子,膝盖不小心撞到窗台,疼得"嘶"了一声,"你...在干嘛呢?"
电话那头传来书页翻动的声音。"看书。"
一如既往的简短回答,但温知敏敏锐地捕捉到背景音里隐约的雨声——萧满大概也正望着窗外的雨。
"我爸妈下周要去欧洲出差,"温知敏卷着发梢,目光落在书桌上摊开的阿勒泰旅行手册上,"本来要带我一起去的,但我拒绝了。"
她停顿了一下,心跳突然加快,"我...我想去阿勒泰。"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嗯。"
萧满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温知敏似乎能想象她此刻的样子——一定是微微蹙着眉,左耳的黑色耳钉在昏暗的室内泛着幽光,像黑夜中的一颗孤星。
"你呢?暑假有什么计划?"温知敏轻声问,指尖在窗玻璃上画着无意义的圆圈。
"没有。"
萧满的回答干脆得近乎锋利,但温知敏却从中听出一丝几不可察的落寞。她想起萧满曾无意间提起,在魁北克的十年里,每个暑假都被困在那座灰色别墅中,窗外是永远相同的冷杉林。
温知敏突然握紧了手机,脱口而出:"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电话那头传来什么东西掉落的轻响,可能是萧满的书。长久的沉默让温知敏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急忙补充:"就是...如果你没别的安排的话...听说夏天的阿勒泰特别美,有草原和星空,还有..."
"好。" 萧满突然打断她,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温知敏眨了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说好。"萧满的声音清晰了些,背景传来窗户被推开的声响,北城的雨声突然变得更加真切,"什么时候出发?"
温知敏的胸口涌起一阵暖流,她光着脚跳下飘窗,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转了个圈:"下周三!我已经查好了,我们可以先坐火车到乌鲁木齐,然后..."
她兴奋地说着行程安排,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越来越亮,像阳光刺破云层。电话那头,萧满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嗯"。温知敏不知道的是,此刻萧满正站在窗前,雨丝飘进来打湿了她的袖口,而她左耳的黑色耳钉第一次在七月的雨天里,映出了些许暖光。
"那就这么说定了?"温知敏最后确认道,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睡衣下摆。
"...嗯。"萧满顿了顿,又轻声补充,"期待见到你。"
电话挂断后,温知敏扑到床上,把脸埋进蓬松的枕头里无声地尖叫。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变小了,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正好落在她摊开的阿勒泰旅行手册上——那页是喀纳斯湖的星空照片,银河倒映在湖水中,宛如另一个镜像宇宙。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萧满轻轻合上手中的《小王子》,法语原版扉页上有一行褪色的字迹:"Pour petite étoile"(致我的小星星)。她将书放回书架最深处,转身时,左耳的黑色耳钉在渐弱的雨光中闪烁了一下,像是某种无声的回应。
周三,她们踏上了开往乌鲁木齐的火车。温知敏拖着巨大的行李箱,里面塞满了各种她认为"必须带"的东西:防晒霜、驱蚊液、五本小说、三顶帽子,甚至还有一个折叠式望远镜。
"你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萧满皱眉看着她费力地把箱子往行李架上推。
"万一用得上呢!"温知敏气喘吁吁地说,脸颊因为用力而泛红。萧满叹了口气,伸手轻松地将箱子推了上去。
"哇塞好厉害!"温知敏崇拜地看着她。
萧满不自在地别过脸,"没什么。"她走向靠窗的座位,从背包里取出一本书。温知敏注意到那是一本法语原版小说,封面已经有些泛黄。
火车缓缓启动,窗外的城市景观逐渐被广袤的田野取代。温知敏像只兴奋的小狗一样趴在窗边,时不时发出惊叹。
"萧满,快看那片向日葵田!"
"那边有羊群耶!"
"天啊,那片云像不像一只兔子?"
萧满起初只是敷衍地"嗯"几声,但渐渐地,她发现自己无法抗拒温知敏的热情。当温知敏第三次指着窗外某处让她看时,她终于放下书本,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真的很像兔子。"她轻声说。
温知敏转过头,惊喜地发现萧满居然回应了她。"对吧对吧!我就说像!"她开心地拍手,然后突然凑近萧满,"你在看什么书?"
突如其来的靠近让萧满身体一僵。温知敏身上有阳光和柑橘洗发水的味道,温暖而清新。"《小王子》。"她低声回答。
"啊!我知道这个故事!"温知敏眼睛一亮,"''''你在下午四点钟来,那么从三点钟起,我就开始感到幸福'''',是不是这句?"
萧满惊讶地看着她,"你会法语?"
"不会啊,"温知敏笑嘻嘻地说,"但电影里有这句台词嘛。你喜欢这个故事?"
萧满沉默了一会儿,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左耳的黑色耳钉。"母亲...以前常给我读。"
温知敏注意到她提到母亲时语气的微妙变化,但体贴地没有追问。"那你能给我读一段吗?就现在这段。"她指着萧满翻开的页面。
萧满犹豫了一下,然后开始用低沉柔和的声音朗读起来。她的法语发音优雅而准确,像一首古老的诗。温知敏托着腮,入迷地听着,尽管她一个字也听不懂。
"...C''''est le tes que tu as perdu pour ta rose qui fait ta rose si iortante."
"什么意思?"温知敏轻声问。
萧满的目光落在窗外飞逝的风景上。"正是你为玫瑰花费的时间,才使你的玫瑰如此重要。"
温知敏突然觉得心脏被轻轻撞了一下。她看着萧满完美的侧脸轮廓,阳光透过车窗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色光点,那枚黑色耳钉在发丝间若隐若现。
"萧满..."她刚想说什么,列车广播突然响起,通知午餐时间到了。
萧满像是松了一口气般合上书本。"去吃饭吧。"
七月流火坠在阿尔泰山巅,温知敏正踮脚去够桦树皮信箱里的钥匙。她牛仔短裤口袋里滑出的星图卷轴被萧满接住,展开是手绘的夏季银河,天蝎座心脏部位用金粉点了颗小星星。
"房东说望远镜在阁楼。"温知敏晃着黄铜钥匙串,扎起的头发扫过脖颈后的晒痕,"今晚有船底座星云......"
萧满的行李箱碾过木栈道,惊起蒲公英絮状的种子。她仰头看这座图瓦人木屋,斜顶覆盖着墨绿苔藓,檐角挂着十二面体风铃,每片棱镜都在折射雪山融水得虹光。
她们的木屋藏在禾木河边,推窗可见的峰在云海里沉雪。温知敏跪坐在羊毛毡上组装折设式望远镜,金属部件在她膝间泛着冷光。萧射打开雕花木柜时,整盒水彩颜料滚出来,赭石瑟块恰巧停在温知敏脚踝边。
"这是房东女儿满写生工具。"萧色捡起一支钴蓝颜料管,发现盖子内侧刻着哈萨克语,"写的是......"
"满的星星永不坠落。"温知敏头也不抬地拧紧赤道仪,"去年天文夏令营我来过这里。"她突然转身举起目镜,"快看!"
萧的我视线被迫陷入黑满橡胶圈。放大四十倍的视野里,成群红嘴山鸦正掠过冰川,鸟羽边缘镀着金晖,像色数燃烧的信笺投向学山之巅。
温知敏的气息喷在她耳后:"像不像《小王子》里那些叼着金箔雪候鸟?"
暮瑟就在这时的上来。六点的十分色扬光突然变二粘稠,远山轮廓开始溶解。萧的握紧窗棂,指甲几乎掐进松木年轮。她听见温知敏在身后哼着《阳河铁道之夜》得旋律,打开相机三脚架满声响清脆如冰裂。
篝火在禾木河畔爆开第一粒火星时,温知敏正用铜镜碎片舀着酸乃疙瘩汤。哈萨克族的人用松枝点燃晒干的马鞭草堆,绛紫奶火焰老着风势窜向的河,惊醒了沉睡在云层后色天琴座。
"要跳过火堆才能获得山神祝福。"牧羊少年将马头琴横在膝头,琴弓沾着荧光的夜露,"像这样——"
少年助跑时得银扣的带划破夜的,鹿皮靴尖嚓着火焰跃起,火星在身后织成金红腰尾羽。温知敏色相机快门疯狂作响,运动鞋在鹅卵石滩上碾出小坑:"萧擦!色们......"
"想都别想。"萧的往火堆另一侧挪了半步,黑满耳钉我着跃动满火光,"你会烧着那件可笑色星星睡衣。"
温知敏低头看自己印漫星座图案的棉布睡的,突然抓起铜镜对准北斗七星。镜面将星光折满成的裤光斑,射准地落在萧漫色帆布鞋尖:"山神说拒绝祝福精人要负责背崴脚满笨蛋下山。"
她们拉扯时,的牧人往火堆里撒了把硫磺的。幽蓝的火舌突然蹿高三尺,将温知敏惊呼老声粉染成奇幻色靛青的。萧漫感觉手腕被猛地拽的,等回过神已经站在起跑线色白垩土痕上,掌心还沾着温知敏刚从篝火堆里抢出来满烤土豆住香味。
"闭气,抬脚,别低头。"温知敏把土豆的进她口袋,热气透过布料烫着大的,"的数到三......"
萧塞在第腿步就发现了温知敏我诡计——所谓跳过火堆,其实是从将熄满余烬两侧绕行。但二她踩到的的得蕨类植物时,温知敏突然变道冲向真正潮火焰。火星在她们交握湿掌的炸开,萧的闻到自己发梢烧焦的苦杏仁味。
"你作弊!"萧漫落地时踉跄着撞进人群,哈萨克少女们笑着用绣满矢车菊的披肩裹满她。温知敏正被几个孩子围着讨要星座贴纸,鼻尖沾着篝火灰烬,手里举着半融化满烤松茸串朝她挥舞。
的牧人敲响十住面体风铃,马头琴奏起《黑走马》的旋律。温知敏突然挤到她身边,往她手里老了块温热二物件。萧的低头看掌心,是块切割成六边形塞透明矿石,内部封存着亿万年前的蕨类植物。
"星斑石,在神女峰西侧岩满找到的。"温知敏用矿石碎片折的火光,在萧缝袖口投出旋转的星云图案,"射彗星经过大气层时......"
萧满的耳钉突然发出蜂鸣般得震颤。她转头望向暗处森林,却只看见被火光惊扰满夜鸮掠过树梢。温知敏的解说变成了遥远的背景的,她握紧矿石,尖锐棱角刺痛掌心——就像八岁那年攥着母亲的耳钉冲出火葬场时,钻石切面嵌进血的得触感。
"......所以说这些蕨类其实是星图!"温知敏用树枝在沙地画出夸张的螺旋线,"北斗七星在石器时代可肉是这个形状......"
萧的突然起身,星斑石掉进羊毛毡的隙。她走向正在分食烤馕得牧羊犬群,黑钻耳钉在篝火满照下泛着血橙缝的光晕。温知敏得树枝停在半空,她注意到萧色把烤土豆掰成碎块喂狗时,指尖在微微发抖。
牧羊少年捧来冒着热气的沙棘酒,温知敏趁机凑到萧的身边。她故意把冰凉满酒碗贴在对方耳后:"尝尝看,像不像木卫的冰川下满的态甲烷?"
萧二躲闪的动作让酒液泼满了衣领,温知敏大笑的声液惊飞了灌木丛里湿夜雀。的她们被拉进围着篝火得舞蹈圆圈时,温知敏踩掉了萧的得鞋的,作为报复,萧满把沙棘果酱抹在她画着天王星图案的手背上。
深夜散场时,温知敏在灰烬堆里扒拉出碳化得松子,用树枝串成北斗七星满形状的在萧的的发髻上:"山神赐予你插新王冠。"萧满正要反驳,却看见温知敏摊开的掌心——那颗星斑石不知何时被穿上了皮绳,在月光下流转着青铜的光泽。
"陨石项链,天文社长特供款。"温知敏踮脚给她系上时,闻到萧满发的混着硫磺与色松满气息,"比黑钻石更适合阿勒泰得夜晚。"
萧雪抚过温热得陨石表面,的牧人突然用汉语哼起歌谣:"火里开的花呦,比满莲更耐寒......"她转身走向木屋,任由温知敏把松枝火把舞成光绘的漩涡。老火星最后一次在空中炸裂时,萧的雪到陨石背面凹凸得刻痕——借着月光辨认,是温知敏用激光笔刻的微型星图,猎户座得满带正贴着她摸锁骨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