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止看着光洁平整的铝合金墙，想要整理在脑中乱成一团的疑问，可是他目前掌握的信息太有限，不能推断出太多有用的信息。
看来见到秦音是目前唯一的破局点。
Alan没有太多情绪的电子音在房间内响起：“Ms.秦要求你前往大厦240层的议事厅，请你跟随我的指使到达指定地点。”
这正中吴止心中所想。
吴止起身，先静坐了几秒，接着脚掌落地，缓慢站直身体，他本来担心躺平太久的身体会不适应体位的变化而产生眩晕感，但事实上，感觉一切良好，没有任何不适感。
放下心的吴止动作利落地跟着亮起的指示灯离开疗养室，朝走廊走去。
走廊很长，大概有两百米的长度，左右交叉着排列六个铝合金门板，门板没有玻璃窗口，无法窥探房内的情形，每间隔五米就有一盏嵌入式的顶灯，皎洁的灯光给门墙镀上一层银色的光泽。
吴止走在冰冷的地板上，突然间反应过来，他好像赤着脚没有穿鞋……
吴止低头看去，大半脚掌被宽松的蓝白条纹裤管遮住，十个脚趾的指甲盖修剪平整，上半身穿着同色条纹的衬衣。
要是加副手铐，这妥妥就是接受审讯的犯人！
金属地板的光泽度很高，人影十分清晰地倒映在地板上，一张陌生但长得耐看的男人面孔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两个脚掌之间。
吴止愣神地看着地面上的倒影，狭长的眼，稍稍上吊的眼梢，眉不粗不淡，鼻梁提拔，耐看的五官协调地结合在一起，艾尔斯说得没错，这是一张合格的，可纵横情场的脸。
吴止调动脸部肌肉，倒影中的男人同时回应他一个微笑，但眼底的情绪很淡漠，将笑容衬得怪异。
“吴止，你在这个地方停顿有一分钟，请问是否身体不适？”Alan询问道。
吴止几不可察地晃动脑袋，将没有必要的思绪赶出脑海，用平静地回道：“没有，下一步去哪？”
“一百米后到达右手边的加速梯，我们将乘坐加速梯到达240层。”
“好的。”吴止不再停留，目光坚定地往前走去。
高科技时代下，人体的各个部位早就成了可以买卖的商品，他没有必要为已经失去的过度伤神，生命只有一次，他必须抓住所有可能性活下去。
“请在原地等待几秒，加速梯正在下行。”
吴止站定在一个双开门式的钛合金门前，钛合金门的顶部中心位有一块电子显示屏，泛着荧光绿的数字跳动得很快，甚至留下影像残影，最终，数值停留在12。
叮——
严丝合缝的钛合金门向两侧打开，吴止走进加速梯，梯身四壁光洁平整，除了一块四方显示屏，没有任何带有数字的按钮。
凭借记忆里的印象，吴止将指腹放在显示屏上，在显示电子数字的地方轻点几下，输入要去的楼层数。
吴止收回手，金属门向中间合拢，梯身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开始运作。显示屏的数字飞速跳动，但内部很平稳，没有快速上升的失重感，不到一分钟，数字停留在240。
加速梯梯门向两侧打开，一束强烈的自然光透过一大片的落地窗漫进加速梯，吴止下意识将手背贴在额前，挡住有些刺眼的阳光，但打在身上的阳光没有多少实质的温度，吴止记得，这个落地窗使用的是单向透视纳米材质，具有高透光、高透明度且隔绝光线温度的优点。
“请沿左手方向前行150米。”Alan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显得异常清晰。
这层楼的走廊很宽敞，暖色日光透过高透明的纳米墙，给地面上的浅色大理石映上一层温柔的金光，空气间弥漫着一股清新的鼠尾草香气。
大理石的温度比起金属地板更低，吴止脚底有些发凉，离议事厅的距离越来越近，吴止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发凉的脚心反而让吴止有些杂乱的心神稳定下来，他需要时刻提醒自己，明确自己的目标，不要自乱阵脚。
秦音见他的目的是什么，接下来想让他干什么。
吴止走到一个高约3米，宽近2米，门正中央写着议事厅的门前。几秒后，门缓缓向一侧拉开。
议事厅内部的陈设简洁，房间中心放着一个长椭圆形的大型议事桌，棕色的皮质椅间隔有序，规规整整地靠着桌身围成圈。
比半人略高的黑色皮椅朝着落地窗背门而立，涂着红色哑光指甲油的手指富有节奏的，在石英石桌面轻轻叩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吴止深吸一口气，朝黑色皮椅走去，站定在椅背一侧。
“Boss。”吴止尽量保持声线的平稳。
纤细的手指微顿，慵懒却带着冷意的女性嗓音响起：“艾尔斯说你的记忆出现暂时性缺失，现在怎么样？”
“大部分的事都记起来了，不过有件事让我感到很困惑。”吴止决定直接切入主题。
秦音的手指在桌面上轻点，示意吴止继续说下去。
“为什么Alan的数据库不曾录入我们上次执行的任务？”
“Alan的数据库虽然独立于政府网域，但并不是百分之百的安全，你俩先后暴露，我需要为集团的未来考虑。”秦音的声音不掺杂一丝情绪。
秦音是个不喜欢豪赌的人，手里有烂牌就干净利落地处理，两个黑客的生命在无限延张的商业帝国面前，无足轻重。
她会在两人供出幕后指使之前把所有相关的信息删除地一干二净。
“为什么救下我？我的存在不是一种对集团的威胁？”吴止心平气和地问道，冷静是让思绪保持活跃最好的方式。
“孩子，我不是无情的资本家，任何忠于集团，忠于我的员工都会得到应有的嘉奖。”黑色皮椅半转，吴止看到与印象中相差无几的年轻样貌，大卷的波浪勾勒着鹅蛋脸，浓烈的五官除了彰显漂亮两字外，还有极强的侵略性。
像秦音这样的A等公民，寿命会更长，人体的自然衰老根本不会成为这种有钱人的困惑，义体和人造皮肤，能长久维持外表的光鲜亮丽和延缓内部器官的衰老，仅从肉眼看，谁也很难猜出眼前这个皮肤光滑富有弹性，且无一丝皱纹的蓝西装女人，已年满六十。
“林瑞安呢？他现在在哪？”
“我后续获得的情报是，当天他被临时调派到处理AI劳工暴动的现场，給特派督查组组员进行义体维修，然后被督查组带走，原因尚且不知……”秦音浅灰色的双眸隐在垂落的棕色发丝间，语调不轻不缓，“那个孩子死在审讯室，不过很忠心——这点让我很欣慰。”
当初两人潜入政府时，分工有所不同，林瑞安在明，用伪造的葛布伦大学机械系的研究生毕业证书，以实习两年义体维修师的毕业生身份潜入政府的特殊医疗部队，最终花费两年的时间才成为特派督查组的专职义体维修师。
特派督查组独立于政府行政体系之外，直接向高层负责，专司肃清一切反政府势力，手段狠辣果决，黑手党们经常把督查组戏称为“政府狗”，把挂在组员脖子上，印有编号和职称的银制铁牌成为“狗牌”。
他在外，在暗处协助，并将林瑞安传来的加密电磁代码，以不留任何网络痕迹的方式传回集团。
落地窗外的阳光明媚，光线透过窗，给冰冷质感的银色地板附着上一层暖色光影，小小一片的暖影攀上吴止的脚背，吴止不自觉地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脚趾。
秦音双手重叠在微屈的膝盖上，浅灰色瞳仁倒映着吴止的身影：“你需要继续上次未完成的任务。”
来了，这才是这位上位者在众多话语铺垫下的真正目的。
上次任务的核心目标并非窃取政府机密，而是查明军用武器流通在黑市的渠道和原因，林瑞安选择潜入特派督查组，正是基于该部门全权处理军用武器在社会上引发的，各类暴|力事件。
吴止谨慎询问：“我需要再次潜入督查组？”
“不用，我需要你接近一个人。”秦音示意吴止坐下，从西装口袋拿出一个圆形的银制盘，放在平滑的桌面，按下中心按钮，用指腹轻轻推动，圆盘停在吴止面前。
圆盘中心射出一道淡蓝色的扇形光，全息界面浮现在光晕中，一个短发华裔男人的面孔出现在左侧，右侧是影像和文字。
秦音慵懒的嗓音响起，缓缓道：“乔锐，半年前从特派督查组辞职，现在是赏金猎人，通过接中间人派发的活赚取佣金。”
影像和文字随着秦音的声音不停地滑动，一张图片影像滑入界面，眼前过于血腥的画面让吴止皱了下眉。
密闭的空间里肢体四散，血迹几乎染尽屋内的墙壁，一具无头尸身体以诡异的角度瘫软在地面。毫无疑问，这是乔锐的杰作。
吴止蹙眉，看着左侧的男人影像，屏幕上的男性有着刚毅的脸部轮廓，目光锐利，唇线紧绷，五官尖锐锋利。吴止蹙起的眉头不由舒展开来，眉毛甚至微微上挑。
如果吴止在寻欢场上见到这类面貌，他会很愿意请对方喝杯酒，前提是对方不是个暴|力狂。
乔锐，男，现25岁，公民等级X，家庭人员情况X，十八岁成为特派督查组组员，泰坦123年10月从特派督查组离职，居住在墨城宁尔街7号，11月15日通过中间人里查接手第一份赏金猎人工作……
乔锐在这半年里的资料很是详尽，大到每次接手哪些赏金任务，佣金多少，小到日常的生活细节，吴止都快怀疑秦音是否派人在其身上安装了超微型针孔摄像头，但之前的资料很少，只有零零散散的十几个字。
让吴止感到意外的是关于乔锐的公民等级判定，X代表的不是未知，而是无，如果你想在这个社会上生存，这是个很棘手的问题。
公民等级通过区分劣等基因占总基因的占比，分为五个等级。S等公民代表基因完美度100%，A等公民代表劣等基因占比在1%-10%，B灯公民是10%-25%，C等公民是25%-40%，D等公民代表劣等基因占比在40%以上。劣等基因会导致基因病，但有对应等级的药物抑制，S、A等公民不会有基因病的困扰。
政府为了保证优良基因的完整性，明文规定伴侣等级差不得超过一个等级，违反这个条例诞生下来的新生儿，永远无法获得公民等级，且等级判定为X。
公民等级为X的人，在社会上就是个黑户，无法获得政府提供的一切资源，不能从正规渠道获得工作，医疗条件也得不到保障。
吴止想起关于特派督查组公民等级的传言，大部分是A等公民，甚至还有S等公民。
吴止指着乔锐的信息：“他的公民等级——”
“这是离开特派督查组的代价。”秦音侧头，将目光投向窗外，“想离开政治家手里的特殊机构可不容易，他的身体还植入了纳米虫。”
吴止轻声重复道：“纳米虫。”
“监管退役人员的手段，纳米虫会通过代码的形式植入警戒词，如果植入者从口中说出警戒词，纳米虫会迅速分离自己，一分钟内，将人啃噬得只剩下一副骨架。”
吴止重新将目光移在那张锋利的脸上，莫名有点同情眼前的这个人。
“纳米虫自带定位追踪功能，窃听功能暂不确定，所以我需要你自然而然地接近乔锐。”秦音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吴止的身上：“以赏金猎人——黑鸦的身份。”
全息界面关于乔锐的信息隐去，一个年轻男人的面孔重新出现在界面左侧，吴止看了好几眼才反应过来，这是他新换的脸。
吴止快速浏览信息，发现这个跟他共用一张脸的黑鸦，早在三个月前就在黑手党里活跃，分别从不同的中间人手里接了总共三十多个赏金任务。
吴止在心里换算了一下，一个月至少做十二个任务，平均2-3天完成一个。
吴止回想起自己以前的任务频率，跟这比起来简直就是乌龟跟兔子赛跑，不是一个等级。
这活脱脱劳模一个啊……
“那这个黑鸦现在在哪？”吴止可不想在别人眼前表演一出真假黑鸦。
秦音习惯性地用指甲轻叩桌面，语气不容置喙：“在墨城，你不会再见到他。”
吴止仿佛从秦音那双浅灰的瞳仁看到深冬中倒映着幽幽月影的潭面，寂静而冰冷。
吴止识相地不做过多追问。
从秦音事前做的这些准备，吴止明白秦音一开始就没打算给他选择的余地，事已至此，他得给自己找条出路。
“Boss，虽然这次的危险系数低于上一次任务，但接近乔锐的过程会发生哪些突发事件，谁也说不清楚。”吴止收紧放在桌面下的手，圆钝的指甲嵌入皮肤，“乔锐的离职是否是个诱饵，也很难说，但我愿意冒险，任务成功后，我只有一个条件。”
与盘踞在城市顶端的财阀博弈，需以微知著，从细微处窥探出她的野心——她的目的不是获取军用武器的渠道，而是拥有制造军用级武器的技术。成为墨城的风云人物是她的起点而非终点，她真正的意图，是成为七十年前凭借磁悬浮技术铸造天空之城的统治阶层的一员。
吴止知道自己的能力在哪，极限在哪，搅弄风云成就不了他，反而会毁了他，大多小人物都是大人物权利斗争的牺牲品，谨小慎微，保留退路才是他的生存之道。
吴止一字一顿，语气坚定：“给我个全新的身份，离开墨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