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酒店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
与其说是酒店,不如说是药肆。
与其说是卖着酒的药肆,不如说是能替人疗伤的酒店。
凡是长安城有役令的人来这里喝酒都是不算银子的。
不浪费的话,管够。
这里的酒都是产自白玉京酒隙的仙酿,寻常人根本喝不到。
不过,能到这里的人也没有寻常人了。
我是从登仙台踏上白玉京的第十二年被分到役令,此前都是至少二十年才会受令...
“还能是什么原因?那边死的仙人太多,人手不够呗!”
在被人泼了一股子冷水后,我也只好听天由命...
我很幸运,因为灵根的特殊性,我不用上墙,而是在长安城的酒店替人治伤。
平日里也帮着店里给那些上墙的仙人们送酒。
虽说是替人疗伤,但我实际上大多数时候都只是送酒。
主要是城墙上受了伤还能活着回来的人太少了...
到长安城的第一年,我还是整天担惊受怕。
现在虽然还是害怕,却也能睡得着觉了。
这些年来我没有什么功绩,也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
有些麻木…
除了偶尔能跟着比自己资历要久的仙师一同给零散几个走运的仙人疗伤,也没有别的事让我来做。
倒也并不是长安城中没有一点儿乐趣,而是这里每天都有人死去让我实在提不起兴致罢了。
死亡是长安城天空上一层可能永远都没法散去的阴霾…
在门派里求学,还未踏上漫漫长生路之前的我就做好孑然一身的准备。
也逐渐克服了离别的苦楚。
可是在长安城?几乎每隔几天就要少去一个熟人,多上一个新客。
如此反复,神仙也麻痹。
只有一个老剑仙一直都是店里的常青树。
他从来不讲自己的事,也从来没说过自己来自何门何派,师承何处。
但他却很喜欢同其他人吹牛喝酒!
熟悉他的人都叫他老酒。
叫他老酒好像是因为他名字里有个“酒”字。
至于全名是什么?已经没有活着的人知道了,他自己也懒得说。
长安城的酒鬼无数,能被叫做老酒的只有他一个。
听其他客人说老酒并不是因为门派内的役令让他上的长安城。
而是他自己来的,说是只有这里才能喝到白玉京酒隙里最好的酒。
我从第一次听说的不理解,到现在听熟客们给新客讲述这个故事时的哈哈大笑,也算是成长了不少。
长安城虽然还是很吓人,但我自身的进步却是肉眼可见的迅速。
“酒仙,”比起别人都叫他老酒,我还是很尊敬这位老剑仙的,“还是白儿酿掺一些老杀刀吗?”
每逢我给他装酒的时候,老酒都只会摆摆手,因为他已经醉的不省人事。
白儿酿是我们店里最陈最滋味的酒,而老杀刀则是最烈最辣的酒。
这仙酿本就常人滴酒就倒,混着喝就是仙人也难不醉,整个长安城能这样喝的人也只有老酒一人。
别人都是醒着来,醉着走。
老酒不一样...
他是醉着来然后醉倒被人扛着走。
尽管这样却不妨碍老酒次日准时上墙。
他的酒葫芦里装的全是飞剑,剑葫芦里装的却是酒。
逢人问他这是为何,他也只是笑笑,不言不语。
我猜是大有学问的,可就是琢磨不出来。
一次白夜天给他送酒的机会,我头一遭上墙。
“原来我一直都在离天空最近的地方。”
城墙之上的元界壁垒似乎唾手可得。
那仿佛置身于璀璨群星之下的感动让我如痴如醉。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唯有点点群星在天幕上闪烁。
忽然,一道光芒划破长空,如同天神挥剑,划出一道耀眼的轨迹。
这一刻,我只想把酒言欢!豪迈万分!
“现在晓得为何我总说这里才能喝到白玉京最好的酒了么。”
老酒淡淡笑容里却带着几分神伤,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本就如此。
“弟兄们!酒来了!”
我下意识往四周看去。
这一段的城墙上除了我们再无别人,没等我开口询问,便哽咽半分。
只见他把自己视作如命的佳酿顺着城墙边缓缓泼洒在上面。
这时我才注意到留存在上面的刀光剑影和新旧血渍。
对外那面的城墙上,竟有一小段是暗红色的!
那夜的墙上没有云,所以能看到城墙下的光景。
没有城门的墙下屹立着无数把刀剑兵器。
有些上面已经锈蚀不堪,有些还崭新无比、寒光流露...
“这些都是血撒长安城的弟兄们留下的…”
在倒干净一壶后,老酒拿出另一壶痛饮一口。
“什么狗屁仙途长生路!不过是骗我这帮傻弟兄来送死而已…”
我以为老酒的酒次次喝的那么快是他酒瘾大,现在才知道为何。
在亲眼目睹了无数不知姓名的前辈们,为身后世界肝脑涂地的壮举后。
那股升腾在我内心的豪迈立刻被深深的哀伤取代…
低下头仔细看向这矗立不知多少年岁的城墙之上,那数不清的痕迹…
已经只有这些痕迹才能证明已逝先辈们的存在。
原来在这城墙上之上,不知有多少人为了这个世界抛头颅洒热血了。
“在这良辰夜下,”老酒见我黯然神伤只是轻拍了我的肩膀,随后洒脱一笑,“同自家弟兄共饮佳酿才是最最滋味的啊!”
他的洒脱与豪迈之下又有几人道得清?看的楚呢?
不过是早已置身事外,用酒精麻痹自己看向未来的好奇罢了。
他迟早会死的。
在这城墙之上没人可以幸免,再强大也会有失误的瞬间。
而一个瞬间就足够让蚀狻兽把你吃干抹净,除了手上的兵刃什么也不会剩下。
接过老酒的酒壶我也学着他的模样痛饮一口!
一股热辣从喉咙直冲天灵盖,本该剩下的那一点害怕的感觉荡然无存!
怪不得老酒总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这确实是好东西!
正当我想把酒壶还给老酒时,这葫芦却自己猛地摇晃起来!
从葫芦口飞出的一道寒光往我身后极速飞去!
等我回头看去时一只像巨狼一样的东西发出撕裂的低鸣。
老酒则护在我身前,手掐剑诀的一瞬间上百柄飞剑萦绕在他身旁。
飞剑不断变换形成剑阵好似随时都能飞出杀敌!
“畜生!你怎得能上城墙?”
老酒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更是异常狰狞!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盛怒的样子。
那只狼形蚀狻兽发出刺耳的吼叫,下一秒如同鬼魅袭来!
老酒则轻点脚尖,向后极速飘去,动作敏捷得仿佛早已预料到这迅猛一击!
那狼形蚀狻兽只扑到了他的残影,迎接它的却是之前萦绕在老酒身边那数百柄飞剑!
顷刻间这只狼形蚀狻兽便被飞剑切削成一滩肉块。
诡异的是那些肉块居然一个个伸出小触手,互相连接后就要再次组合起来!甚是可怖!
老酒则两指相擦!打出一小撮火苗!
这火是何物在我踏上白玉京的第二年才知道。
这是屹立在空明神山山脚处,女娲圣像捧在手心的能永恒燃烧的火焰。
我们受女娲圣像的庇护所以才不受这火焰的影响,所以这火焰究竟有多恐怖只有蚀狻兽才知道。
这也几乎是唯一能够彻底消灭蚀狻兽的手段。
见老酒无名指轻轻一弹,那一缕火焰便点燃了碎裂一地的诡异肉块。
在一片升腾的黑烟中,这只突然上墙的蚀狻兽只剩下空气中弥留的腐烂腥臭。
老酒却并没有停下脚步,他似乎猜到了什么,满脸的凝重。
疑惑中,我只能全速跟着他在城墙上奔走,也顺便一览了长安城的全貌。
这座不可思议之城据说是在土伯的头角上建成的。
牛角一样冲天的形状让长安城如同天堑一样隔绝了元界壁垒与白玉京的唯一通路。
如果传说是真的,这长安城真是由土伯的头角建成,那么每天发生在这城墙之上的战斗究竟有多惨烈?
竟能让土伯那天生地养的上古神躯的头角遍布伤痕...
长安城非常的巨大,直到天明,我们才找到蚀狻兽上墙的位置。
“紫旭道人...”
现场惨烈无比,残破的符术被啸风吹的七零八落,紫旭道人破碎的法器也洒落一地。
城墙上几处鲜血触目惊心,仔细看还能找到不知是肉块还是内脏碎块的东西。
我看向地面几处明显焚烧的痕迹,应该是紫旭道人灭杀的蚀狻兽。
现场除了他的东西,连一具尸体都找不到。
老酒和我都沉默了,我们都知道紫旭道人为什么失踪…
蚀狻兽的目的并不是杀戮,而是吞噬!
紫旭道人的遗体多半是被叼走了...
“上个月的兽潮,烈阳仙人的道侣被蚀狻兽咬下城墙生死不明,他一个人偷偷用天梯下了墙寻她去了,紫旭道人主动揽下了这一段城墙的守卫,他并没有拿走天梯,而是等,他觉得烈阳仙人还没死,如今,却把他自己害死了...”
都一个月时间过去了...
烈阳仙人和他的道侣怕是凶多吉少...
不肯接受现实的紫旭道人已经为此付出代价…
不能在有下一个受害者出现了…
老酒只是默默的看着那架天梯,犹豫了许久,还是叹息着把天梯收走了…
我只是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发生,什么也没做,只是在安全的城中做着送送酒的轻松事情...
想到这里我觉得自己空有金仙境界,却干着凡人都能做的事情...
“酒仙...”老酒扭过头看着我,他双眼通红,不知是喝多了还是在强忍悲伤,“我能上墙吗?”
“你不...”
看着我眼神中的坚定,老酒拒绝的话语又憋了回去。
“你可不能上墙!”
正在思索的老酒听闻这个声音后,猛地朝外墙下正在往上收缩的天梯看去。
“你要是上墙,谁给我道侣和兄弟疗伤?”
那逐渐缩短的天梯上挂着两道身影。
一个是一席紫色袍衣的道人,另一个是一头橘红长发的俊俏仙人。
只见那橘红长发的俊俏仙人怀中还有着一位昏迷着的女人,其腰间的大片血渍触目惊心。
紫旭道人也是断去一臂,勉强抓着天梯,脸色煞白。
反观那在城墙下失踪一月之久的烈阳仙人,除去面露疲惫和身上沾染的尘土并无大碍。
“陈长生!你他妈没死啊!”
老酒见我已经稳定了紫旭道人和薇海仙子的伤势,立马一个剑葫芦甩到了在一旁打坐休息的烈阳仙人脸上。
“玖庆年!你他妈天天盼着老子死是吧?”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老酒的真名,我以为知道他真名的人都死了。
“你知道老子为了你倒了多少好酒吗!”
“你他妈就不能等老子回来喝吗?倒了干屁!”
“谁他妈的知道你能回来?你他妈失踪了一个月你知道吗?”
“一个月?我有失踪这么久吗?城墙那边到处都是蚀狻兽!他奶奶的!我顾不上那么多啊!”
两个男人熊抱在一起然后互相咒骂对方的场面太别扭了。
但我只想跟着大笑然后伶仃大醉一场!
在这城墙之上,这样的场面太少见了。
“你怎么活下来的?”
老酒问出了我内心的疑惑,就连一边运气疗伤的紫旭道人都分心来听。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烈阳仙人望向城墙之外那仿佛唾手可得的天空,“我好像被传说里那个金枪舜庭救了…”
“金枪舜庭?什么舜庭?小孩故事里的那个舜庭?”
在看着烈阳仙人重重的点了点头后,老酒只是默默喝了一口酒。
“他长什么样?”
“不知道…”
“那你怎么被他救的?”
烈阳仙人把他下墙后的来龙去脉全说了出来。
原来在他下墙后的当天晚上就找到了失踪的薇海仙子。
她正躲在被女娲神像所保护的山水画中压制蚀狻兽的感染。
在山水画里,为了帮着薇海仙子稳住她的感染所以就一起待了一段时间。
由于感染严重,他们二人都没注意外界已经过去了一月之久。
等到薇海仙子的感染稳定后,烈阳仙人才带着她赶着次日的白夜天出了山水画。
本该趁着蚀狻兽回巢的时候带着薇海仙子往他架天梯的方向跑去。
结果被一只躲藏起来的‘朱厌’发现了!
没等他抓紧时间出手灭杀,就又出现了一只‘饕餮’护在其身前!
烈阳仙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这群蚀狻兽算计了。
“这些畜生变的越来越狡猾了!”
一口烈酒下肚,烈阳仙人舒服的吐出一口浊气。
它们是故意让烈阳仙人轻松的找到薇海仙子,好在他们传出山水画后一网打尽!
山水画用过一次就需要两个白夜天的时间恢复才能重新进入。
这在白玉京是人尽皆知的。
但令烈阳仙人想不明白的是,这些一直都只是遵循本能的蚀狻兽,到底是怎么突然理解这些的?
不过转念一想,白玉京已经很久没有元界裂隙的情报了。
因为自从裂隙扩张以来,就再也没有任何小队能从那里走上一个来回。
一直以来,蚀狻兽都只是遵循野兽一般的本能。
从未像这次一样表现出不属于它们的智慧。
“本来我都以为自己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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