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进中，车厢内，萧若风给百里西瑶道倒上一杯茶，“儒仙前辈应当没有去世。”
这话乍听之下像是提问，却是以陈述的口吻说出的。
此话一出，百里西瑶并不感到意外，“这世上已经没有儒仙了。”
百里西瑶的回答也是似是而非。
萧若风轻轻一笑，“我知道，只是想再向你求证一下。你既救下了古前辈，那么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百里西瑶有些不解的看向萧若风，她其实不太能看得明白这人，照理说知道了古尘师父还活着，他怎么能这么淡定呢，毕竟之前在小院，他是不打算放过古尘师傅的。
萧若风微微一笑，“我为的只是北离太平，既然在世人眼中儒仙已死，那我就不需要再做些什么了。”
“绵绵没有必要这样看着我，我又不是那种不讲情理的人。”
百里西瑶默默喝茶，不置一语。
“说起来，你既然随我们一同去天启，我之前曾许诺满足你一个愿望，你可还记得？”
百里西瑶回想了一下，而后轻轻摇头。
萧若风微微一笑，“没关系，这个承诺一直有效。”
百里西瑶鼓了鼓腮帮，“我想要……”
随着百里西瑶的话，萧若风暗自捏紧手，他害怕又是什么不想让他牵手之类的承诺，之前趁着小姑娘醉酒，他悄悄遮掩此事，这次是在清醒的情况下，要是不答应，百里西瑶怕是不会再理萧若风了。
“当皇帝。” 百里西瑶轻轻吐出这三个字。
萧若风原本已经放松的手，又瞬间攥紧。
还好这话没有让百里成风听到，不然他是真的会考虑率兵打进天启城，毕竟之前百里成风还以为百里洛陈想要当皇帝呢。听到百里西瑶想要当皇帝，别说是他了，就是百里洛陈听到这话，也要考虑一下现在的兵马适不适合攻打天启。要是一切都合适，可能下个月天启的皇城之中，那皇位上坐着的人就不姓萧而是改姓百里了。
萧若风脑内一时之间思绪翻涌，他怎么也没想到百里西瑶竟然想要当皇帝，是百里洛陈的想法还是……不对，若是百里洛陈的想法，这北离早就乱了。那就是小姑娘自己想的，只是为什么。
他仍旧笑的温柔，“我可以问问绵绵为什么想要当皇帝吗？”
“唔。” 百里西瑶想了一下，“因为，当了皇帝，很多人就不会死了。”
可能是百里西瑶觉得这次儒仙的事情是皇权之下无法避免的，只要是当了皇帝，以后就不会再出现这类事情。
想到这里，萧若风倒是可以理解小姑娘是怎么想的，可能她觉得只要当了皇帝就能保护所有想要保护的人，其中还包括镇西侯府。
萧若风神色温柔的看向百里西瑶，他没有立即回答，“可是绵绵知道当了皇帝是什么样子的吗？”
百里西瑶轻轻摇头。
“皇帝确实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可是终其一生都将被困在冰冷的皇城之中，一个人一座城，终身孤寂，这是拥有权力的代价。”
百里西瑶眨眨眼，“可是，我有你呀。”
萧若风说话间原本有些许低落，在听到百里西瑶的话后却瞬间愣住，“什么？”
“我有你陪着我，我当了皇帝，你处理政务，我们一辈子互相陪伴不就好了。”
这话看似是随意说出口的，可一般越是随意之言，越能反映出说话之人的真实想法。百里西瑶这番话应当不是开萧若风玩笑。
萧若风仔细观察着百里西的表情，小姑娘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想要与他携手共度余生吗，还是在变相的表明心意。
萧若风手心微微出汗，哪怕是第一次上战场都没有此时紧张。
“我也……”
百里西瑶听到萧若风说话，便抬起头。
小姑娘神色平静，眼中没有一丝波澜，更没有少女向心上人表白时的娇羞或旖旎，平静地好似刚刚那番话是在谈论今日的天气。
好似有一盆凉水直接浇到了萧若风的头上，将他心中的鼓动浇了个干净。
是了，小姑娘说的是真心话，只是不是他想的那般意思，是他起心动意，生了些算不上干净的心思，想要将小姑娘拐回家，抱进怀里，握紧她的手一辈子不放开。
百里西瑶看着萧若风额上的薄汗眨眨眼睛，其实，她不太懂为什么萧若风突然有些紧张，她觉得只要她当了皇帝，肯定是不会让萧若风死掉的，不止不会让他死，还会让他当副手，帮他改变自己的命运。到时候天下都听萧若风的，届时他们俩肯定是要一直待在一起的，不然皇宫里多无趣。
萧若风不知道百里西瑶所想，他平静一下呼吸，端起茶杯喝下一口茶，“这个愿望我恐怕没办法帮你实现。”
百里西瑶轻轻撇嘴，“骗子。”
车厢内一时之间寂静无声。
阿彩原本在闭目养神，祂睁开眼，看了看萧若风又看了看百里西瑶，心下叹气，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约莫一个时辰后车厢外面传来声音，“公子，前面有人。”
“是之前见过的那位老妇人。”
百里西瑶看向萧若风，萧若风轻声吩咐道，“过去看看。”
官道旁，李婆婆手上提着一个篮子，正在路旁来回张望。
一队人马在李婆婆身边停下。
雷梦杀跳下马，朝着李婆婆招手，“婆婆，还记得我不。”
李婆婆看向雷梦杀，“你是……”
“是你啊。你是和百里小小姐认识的那个人。”
“嘿嘿，是我。” 雷梦杀咧嘴一笑。
只是，他看向李婆婆，今日的婆婆似乎和之前见到的有些不同。
雷梦杀仔细打量着李婆婆，突然他猛地睁大眼睛，“婆婆，你的眼睛！”
百里西瑶下车的时候，就看到雷梦杀将手伸到李婆婆面前晃着。
李婆婆也不在意，只是微笑着，“我的眼睛在与你们分别的第二日起来时突然就能看见东西了，看得非常清楚。”
雷梦杀的嘴张大，像是能放下几个鸡蛋，“这么神奇吗！”
“婆婆，莫非你认识了什么名医？”
百里西瑶走到婆婆身边，李婆婆便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到了她身上。
“真俊呀，真不愧是侯爷的孙女。” 李婆婆想要轻抚百里西瑶的手，可是伸到一半，突然想起这是镇西侯的孙女，便想将手缩回来。
百里西瑶一把握住李婆婆的手，“婆婆，恭喜您。”
李婆婆轻轻摇头，她握紧百里西瑶的手，声音哽咽，“谢谢你，我知道的，我感觉得到的。”
雷梦杀摸摸头，他实在看不懂她们在打什么哑谜。
百里西瑶默默打量着李婆婆。
“婆婆，你今日是有什么事情吗？可是村里有人欺负您？”
李婆婆轻摇头，“没有的，村长和里正对我多有照顾，我知道是你吩咐的。只是前些日子听说天启城的一个学堂来乾东城招人。我想着侯爷的孙儿不知道会不会去天启，便来这里守着，想着能不能再见你一面。”
百里西瑶轻轻点头，“我哥哥想要参加学堂考核。”
她视线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百里东君。
百里东君牵马站着，他并不认识李婆婆，就没有靠近。看到她们看向他，百里小公子朝着李婆婆拱手行礼。
“好好好，都是好孩子，不愧是侯爷的孙儿。”
“我知道你可能不缺这些，但是还是想要给你，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说话间，李婆婆将手中的篮子掀开，露出里面白的馍，那白馍还是温热的，上面有微微的焦黄，随着盖布掀开，一阵小麦的香气扑鼻而来。
“哇！” 雷梦杀看着篮子里个个白白胖胖的白面馍馍，小小的咽了咽口水，“婆婆，您的手艺真是太好了。”
李婆婆将布盖上，递给百里西瑶，笑的有些不好意思，“你们路上吃，莫要嫌弃。”
百里西瑶轻轻摇头，将篮子挎在身上，“谢谢婆婆，我很喜欢。”
“婆婆，您的银子还够吗。”
说着话，她又开始在身上翻找。
看着百里西瑶的动作，雷梦杀下意识捂紧了荷包。
李婆婆赶紧捂住百里西瑶的手，“够的，够的，足够的。老婆子我后半辈子是不愁了。”
她握住百里西瑶莹白纤细的手，而后从自己手腕上摘下来一个银镯子，带到百里西瑶的手腕上。
李婆婆执起百里西瑶的手，仔细看着，“真是好看。”
“这个镯子是我的陪嫁，是我出嫁前，我娘委托工匠给我打的。我也没什么好东西，就想给你留个念想，你不要嫌弃呀。”
百里西瑶垂眸看向手腕上的银镯子，这镯子虽然银质一般，但是微微闪光，上面一点痕迹也无，可见主人很是爱惜。
“我……”
话未出口，李婆婆便握了握百里西瑶的手，“长者赐，不敢辞。你是侯爷的孙女，我知道自己只是一个乡间妇人，不敢称长者。可是今日我想要托大一回，只希望济慈以后可以平安顺遂，余生无忧。”
李婆婆说话很轻缓，她声音苍老，却并不沙哑。像是冬日里的篝火，能安抚人心。
百里西瑶微微垂眸，“多谢婆婆。”
“只是，婆婆，您怎么知道我们今日会路过这里的？” 雷梦杀看着温情的祖孙俩，问出了萦绕在心底的问题。
李婆婆微微笑着，“我并不知道。只是每日都守在这里，我想着若是你们去天启应当会碰到吧。”
“啊！” 雷梦杀惊呼，他怎么也没想到李婆婆这样有毅力。
李婆婆连忙摆手，“你们莫要误会，那白馍是我每日现做的，保证新鲜。”
“不是不是。” 雷梦杀连忙摆手。
“您每日现做？还要来这里等着？” 他实在佩服李婆婆，那白馍一看就是下了功夫的，还每日都做，真是不容易。
“婆婆，真是辛苦您了，我一定会心怀感激吃下去的。”
李婆婆摆摆手，“不用的，不妨事儿。”
“婆婆。” 百里西瑶轻轻开口。
“怎么了。” 李婆婆看向百里西瑶神色温柔，像是看家中即将远行的孙女。
“婆婆，我想送您一个名字。我知道自己岁数小，但是没有冒犯您的意思，只是人生于天地，无论男女都应当有自己的名字，我……”
“不冒犯，孩子，你是第一个在意我有没有名字的人。” 李婆婆眼眶微红的看向百里西瑶。
“达，李达。通透豁达。婆婆，我希望您可以有一个自己的名字，冒犯了您，很抱歉。”
李婆婆重重摇头，“没有，孩子。我很喜欢，李达，以后我就叫这个名字。”
“西瑶。” 马车上，萧若风轻轻掀开车帘一角，“该出发了。”
“快去吧，孩子，莫要耽误时间。” 李婆婆轻轻推了推百里西瑶的手。
百里西瑶将篮子递给雷梦杀，而后一把抱住李婆婆。
李婆婆轻轻抚摸百里西瑶的背脊，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好孩子，谢谢你，我知道是你帮我眼睛复明的。”
百里西瑶轻轻摇头。
“希望你往后无病无灾，平安顺遂，所愿皆如意。”
“去吧，孩子，他们在等你。”
不远处，百里东君和雷梦杀骑在马上，看着相拥的祖孙俩。
李婆婆放开百里西瑶，将她轻轻一推。
百里西瑶点点头，转身向马车走去。
打开车门，她最后看了眼李婆婆，李婆婆朝她挥挥手，而后那道纤细的身影便进入车厢内。
李婆婆目送这队人马离开，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