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棘!刺刺!”人群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祝棘抬头,就看见贺昭顶着一头有点炸毛的蓝发,手里拎着两杯奶茶,像只蹦哒的狗尾巴草,在秋日阳光里撒着光往她这边跑。
他气喘吁吁地冲到她面前,第一句话还是带笑:“都毕业一年了,还是看见迎新会这么多人就发怵。大门口全是人,找你找得我脚底冒烟!”
贺昭环顾四周,倒是疑惑,“但这儿也太偏僻了,你怎么跑到这个犄角旮旯来的。”
祝棘拿起放在一边的吉他,“例假突然来了,我裤子后面沾上了点血。广场太热闹,要是遇见未来同学还挺尴尬的。”
贺昭愣了一下,下意识想给她再披个外套,结果一拍脑袋。
嘿,压根儿没穿外套出门。
“靠。”他把奶茶塞她手里,嘴里小声嘟囔着,“我怎么今天偏偏没穿外套出门……”
说罢绕着她走了两圈,眉头紧蹙,“哪儿呢?站起来我看看。要是实在明显,我把短袖脱给你挡一下也行。”
“没事。我带了衬衫,应该遮住了。”祝棘接过奶茶,刚触到手,冰意就透进了掌心。乌龙奶绿,半糖少冰。熟得不能再熟的配置。
但——她生理期不能喝冰的,喝一口今天晚上是别想安稳睡着了,能痛得在卫生间待一宿。这事贺昭不是不知道,还给她直接来了杯“催命奶茶”。
祝棘没说什么,指望贺昭能记得这些细枝末节,不如指望野猪上树。
她懒得为这种事开口,把奶茶递回去,“不喝了。就肚子有点疼,你扶着我点回家就行。”
祝棘拎着吉他站起来,肚子还在隐隐作痛,走路都小心翼翼的。贺昭赶紧一把接过她手里的吉他,在手机上点了几下,拉着她往学校南门走。
回她家得去北门。
祝棘指了指另一个方向,瞪了他一眼,“走反了!你要干嘛去。这才毕业多久,路都不认识了。”
“打车啊,去买个止痛药。顺便带你去商场买条裤子,我看你老是穿这一条。正好现在脏了,索性换条新的,也算庆祝你开学。”
“我真不用——”祝棘想要拒绝,抵不住贺昭一通生拉硬拽,只得跟着往北门去。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里暗自叫屈:可是我真的只想赶紧回家啊!
-
药店门口匆匆停了几分钟,贺昭一脚跨进店里,几句话就跟店员沟通完,拿了止痛药和温水递给祝棘。“先吃点药,缓缓就好了。”他说话时眉头微皱,看得出来是真心疼了。
吃完药没两步路,贺昭就拉她进了商场。
贺昭很绅士的替她推开大门,门开的瞬间,祝棘倒吸一口凉气。
“寰宇天地”四个鎏金大字高悬在挑高至少十米的中庭上方,水晶吊灯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白昼。脚下的地板打着光,天花板像镶了半个银河,连洗手间门口都喷着香气。
打眼看去,这一层全是国际大牌,她依稀辨认出部分是在时尚杂志里见到过的。橱窗里模特一个个拗着高冷造型,穿得像是要去参加时装周。
祝棘站在手扶梯上,下意识低头一看,玻璃护栏反出她被汗洇湿的短发和已经有些开胶的帆布鞋,难得感到一阵窘迫。她偷偷瞥了眼身旁的贺昭——
他轻车熟路地带着祝棘穿过金碧辉煌的大堂,对门口鞠躬的礼宾员随意地点点头。
祝棘小声问:“你常来?”
“我自己倒是不怎么来。但我妈喜欢逛,老都带我来买衣服,”贺昭撇了撇嘴,“说是给我买,最后几乎都是给她自个儿买的,还每次都试到商场关门。”
祝棘闻言,踢了踢脚下的帆布鞋,语气里透着点抗拒:“非得在这儿买啊?”
贺昭目的明确,头也不回往前走,“这儿裤子种类多、选得快。又不是让你买十条,偶尔穿点不一样的多好啊。”
得,这是在点她。
祝棘是出了名的“牛仔裤大户”。
衣柜里拢共没三四条裤子,但一水儿全是牛仔。
祝棘“啧”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心里却忍不住腹诽:这种商场她在北县都没见过,光一层龙就比北县最出名的广场的还大。要是她自己,别说买裤子,路过都得绕道走,怕一抬头,被哪家店的服务员看出她钱包里没几个钢镚。
二楼的奢侈品区安静得能听见高跟鞋敲击大理石的声音。贺昭径直走向一家意大利品牌店,门口的导购眼睛一亮:“贺先生,好久不见!今天您母亲没一块儿来吗?”
贺昭笑着寒暄了两句,“我妈没来,我自己看看。”
祝棘觉得挺神奇,第一次发现别人称呼他为贺先生。
店内灯光温润,顶上悬着不动声色的几组水晶灯,地面铺着浅灰色绒毯,脚步落下去几乎没有声音。空气中混着冷气和香水味,连衣架上的衣物都挂得像艺术展品,每一件都保持着完美角度。
导购弯着眼,对贺昭热情地介绍:“这季新款刚到,后墙那边是主打款,剪裁和版型都做了调整,应该很适合您。”
说完,她才把目光转向祝棘,露出一个标准得几乎无懈可击的微笑:“小姐需要看看吗?”
祝棘不知道怎么接话,导购的目光好像看着她,又好像没有。
于是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没说话。
她随手翻了条挂在衣架上的一条灰色休闲裤,面料柔软顺滑,摸着倒是很舒服。
低头悄悄扫了一眼吊牌,瞄到的那一瞬间,心底骤然炸开一大片感叹号:四、六、八、零?!
你这裤子是金子做的还是穿了能隐身?!
祝棘瞳孔地震,又看了一眼,确认上面没有小数点,努力维持住面无表情,若无其事地把裤子挂了回去。
贺昭正翻看着后墙的主打款,他拎起一条深色棉麻衬衫看了看,转头发现祝棘的背影。
“刺刺!”他三两步蹦过来,蓝发在顶灯下泛着柔光,“看上这条了?”手指已经精准地勾住了她刚放回去的那条灰色裤子,动作熟练得像在家里抓零食。
祝棘猛地按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让贺昭"嗷"了一声。她语速飞快,咬牙压低声音:“四千六百八!”
“嗯?”贺昭凑近价签,忽然笑出声,突然把裤子往她怀里一塞:“去试试嘛,又不要钱!”
祝棘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他推着往试衣间去了。
门啪的一声关上,像隔断了两个世界。试衣间内温度适宜、灯光柔和,甚至飘着淡淡的香味,可祝棘一时间有些恍神,脑子里还停留在那条裤子的吊牌数字上。
耳边静了几秒,外头的动静反倒变得格外清晰——
“……对……还是我妈的卡……积分也能用……”
祝棘手一抖,差点把裤子掉地上。
察觉到贺昭颇有些不买一条裤子不走出这家店门的毅力后,祝棘从善如流的开始换衣服。
既来之则安之,能试几千块的裤子,也算长见识。
-
祝棘整理好裤脚,推开了试衣间的门。她刚迈出一步就听见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抬眼一看,贺昭正和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说话。美甲是熟悉的红黑渐变,手腕上的银链子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她了然,是贺昭乐队的新键盘手,之前在破茧有过一面之缘。
只听见女生拖长音调,指尖似乎要戳贺昭的脸颊,“今天排练又放鸽子,原来是在这儿陪小女朋友啊?”
贺昭明显在分心,没认真听她说话,目光一直往试衣间这边飘。看见祝棘出来,他眼睛一亮,下意识要往这边走,却被乔娜拽了回去。
“刺刺!”他挣了一下没挣脱,只好站在原地说,“裤子合适吗?喜不喜欢?”
祝棘低头看了眼身上剪裁得体的羊毛混纺长裤。
柔软的布料贴着肌肤,本该是温暖的触感,这一刻却仿佛覆着一层薄冰。
她唇角勾出一个礼貌的弧度:“不用了,我不太喜欢。”
祝棘说完那句话,转身就要回试衣间。身后传来贺昭急促的脚步声,还夹着衣料摩擦的细碎动静。
祝棘指尖刚搭上试衣间门把,走得比较慢,在等什么似的。但她听见一阵轻微的骚动——乔娜动作不大,却精准地拽住了贺昭。
贺昭也精准的被拽住了。
“昭哥,”乔娜的声音不大,但祝棘觉得有些刺耳,“阿池刚发消息说设备出问题了,键盘合成器接口烧了!”
祝棘按下门把手,听见贺昭犹豫的声音:“可是...”
“你去吧。”她头也不回地说,甚至还笑了笑,“设备要紧。”
试衣间的门轻轻合上,将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祝棘慢慢脱下那条价值不菲的裤子——4680元的价签在灯光下格外刺眼,这个数字抵得上她半年的房租和生活费。
门外,乔娜的声音透过门板隐约传来:“...上次就说要换接口了...演出前必须修好...”
然后是贺昭压低的声音:“等我五分钟...”
祝棘把裤子挂回衣架,换回自己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这才是属于她的真实触感。她对着镜子整理衣领时,发现自己的嘴角还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微笑。
推开门时,她以为会看到空荡荡的店铺,没想到贺昭还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纸袋。
“我给你买下来了,要了个全新的。”他递过纸袋,小心翼翼的解释,"我没想到乐队..."
"我说了不要。"祝棘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可怕。她看见贺昭身后,乔娜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腕间的银链子叮咚作响。
贺昭的手悬在半空:“可是...”
“哎呀!人家都说了不喜欢了!哪有强买强卖的。”乔娜突然提高一点音量,“阿池说再不去就来不及调试了!”她冲过来拽住贺昭的胳膊,“明天下午的演出怎么办?”
祝棘看着贺昭被拉扯得踉跄了一下,纸袋从他手中滑落,掉在绒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弯腰捡起来,塞回贺昭手里。
“快去吧。”她听见自己说,“别耽误正事。”
她知道不管自己是同意还是不同意,贺昭都会走,就像知道太阳每天都会升起一样确定。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每次他离开时那种欲言又止的表情,永远排在乐队之后的约会——这些细小的裂痕早就爬满了他们的关系。
乔娜在店门口不耐烦地跺脚,马丁靴的金属鞋跟敲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贺昭回头看了一眼,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懊恼地抓了抓头发:“不好意思啊刺刺,又要你自己回去了。我晚点再去找你。”说完就被乔娜拽着往电梯口跑去,右手还紧紧攥着那个已经有些变形的纸袋。
祝棘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消失在电梯后。导购走过来,礼貌地询问是否需要帮忙,她摇摇头,拎起自己的吉他往外走。
商场外的夕阳正好,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祝棘按了按小腹,摸出手机,取消了那个熟悉的聊天置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