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着秘密的人总是寡言少语，生怕一张嘴就走漏半点心声。正如现在身处迷雾森林的这一人一龙。
菲利克斯被同伴烤醒后也没有心情再睡。梦中遇见的神秘男子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白龙的守护者？他的指引者？天下哪会有这么赶巧的事。他还这么明目张胆地向自己套话，也不知道是假装没心机还是真的蠢。
可冥冥之中，他却还是想要按照指引者所说的方向前进……这当然是为了揭穿他的骗局。
纠结无用，青年摇醒又昏睡了过去的白龙：“走吧。”
“嗷呜呜！”白龙气鼓鼓地冲菲利克斯呲牙咧嘴。可他也是被吵醒的人，谁还没有起床气了。
青年按照指引者提供的信息，朝西北方行进不过半日，果然顺利找到了一条溪流。
沿着水流方向前行，更多支流汇入主溪道，竟也形成了一条规模不小的河流。
埃里克蹲在青年肩膀上，对照着青年手中的地图，暗自窃喜。
他的推理没错，眼下林中的地形已经和地图中所标注的情况大相径庭。如果要到达森林中心，他们最好趁现在就渡河。再往前走一段，这可就不是蹚水这么简单的运动了。
埃里克咬咬菲利克斯的耳朵，从他肩上飞身跳下，还拍了拍翅膀作示意。
过河。虽然动作不太优雅，但有契约魔药的加持，这么简单的信息他一定能看懂吧？
青年疑惑地看着埃里克，还没等他对白龙拙劣的飞行练习发表任何评价，一阵踏着枯叶的脚步声突兀地从他们侧后方传来。
“唰啦——”
菲利克斯机警地一个箭步把过于醒目的白龙兜进斗篷里，又猫腰躲到树干后隐匿身形。
被囫囵扭成一团的埃里克感受到同伴紧张的情绪，也配合地没有再闹腾。
是旅人？还是路过的动物？
二人藏在河畔的矮灌木间，听着不规则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
菲利克斯正纠结是否要先离开这里，躲避来者的锋芒。却听到一声鹿鸣悠然响起，接着是蹄子细碎踏进河水的声音。
原来是数十只鹿在结伴渡河。见状，他们绷紧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
“这些鹿看起来不太对劲。”菲利克斯探头张望了一会儿，见鹿群对他们的存在毫无反应，干脆走得更近了些。
怕青年把所有想法都闷在心里不说，埃里克在斗篷里扭动着嗷嗷叫了两声，催促他继续。
“食草动物每天都要花大量时间进食以维生，但在我观察的这段时间里，它们对周围的食物视若无睹。但这样的行进速度也不像是在逃命或躲避天敌。”菲利克斯顺手把白龙放在一只鹿身上，“就连对食肉动物也毫无戒备。”
“简直像被集体催眠了一样。”
埃里克狼狈地扑棱着翅膀，从脚感非常奇怪的鹿臀上跳下来。经菲利克斯这么一提醒，他也注意到了鹿群中有些个体负着伤，身上带有明显食肉动物撕咬的可怖伤口。
这确实奇怪，也很不自然。
所有的魔法和魔药都有它们存在的意义和使用目的。埃里克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对森林里的动物使用这样的法术。
“鹿群来的方向，是森林中心。”菲利克斯皱着眉，盯着林间化不开的恼人瘴气，攥紧地图。
稍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青年郑重地把白龙捧到面前，郑重开口道：
“指引者，如果您真的如您所说的那样和这条白龙同在，我必须告知您，我将即刻前往森林中心，而非您所说的森林异变源头。”
“嗷？嗷！”
为什么要浪费时间绕远路？不从源头入手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埃里克满头雾水，扭动着想要挣开愚蠢圣骑士的大力束缚。可惜他不能现在就和菲利克斯讲道理，也没办法一翅膀把他扇晕，再去梦里好好讲道理。
“在我之前，还有几个前来调查森林异状的同伴。他们最后一次向外界传信时提到过，队伍已经掌握了森林异变的关键证据，并且即将抵达魔法学院遗址。”
“但在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传信，也没有人见过这几个人。”
说到这里，青年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看到这些被催眠的鹿，我想，我必须先去确认同伴的安危。也许他们还活着，只是陷入特殊状态，没法再传递信息……另外，他们掌握的信息也能为我们提供帮助。”
埃里克叹出一朵蓝色的火苗。
被催眠的人类在森林中生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更不用说他们去的地方还是魔法学院遗址。
那是个连埃里克都不愿轻易踏足的禁地——
复杂的建筑群内流淌着各种古老的魔力和诅咒，以至于后人再也无法压制其力量，不得不将它废弃。
将一群心怀各自志向的魔法师聚集在一起，本身就已经足够危险。
对这座有史以来最伟大学院的衰败，埃里克不觉得奇怪。
但纵然睿智如他，无法交流，又在体力体型上差菲利克斯一大截，埃里克根本无法阻止这个下定了决心又血气方刚的圣骑士。
“呜呜嗷！”我不想跟你一起送命，我还要活着出去当魔王！
幼龙咬住青年的皮靴，绷直了尾巴，爪子几乎插进土里，在地上留下两道极力制止的痕迹。
“我必须去。”菲利克斯抱起幼龙，“你不想一起的话就在这里等我吧，猎人都去山上了，这段时间他们不会来找你麻烦。”
“呜呜！”那我吃什么？老鼠吗！
埃里克绝望地扒住青年的流苏披肩缩成一团。比起在森林里当一条吃老鼠苟活的野龙，还是英勇就义更适合他。
但还是不能放弃挣扎啊！
埃里克悄悄啃咬着青年行囊肩带的皮革，在上面留下一串湿润的牙印。试图通过咬断肩带来延缓青年自我毁灭的道路。
至少拖到天黑，在梦里还有机会劝他一阵——
“不行。”菲利克斯迅速察觉到了同伴的意图，往他不安分的嘴里塞了一条肉干，“就当我求你，帮帮我。”
用这条特别好吃的肉干求他帮忙？
他？埃里克？新纪元第一的至尊魔王？
好吧，那也不是不行。
埃里克挺起胸膛。
就算不能使用魔法，他也有一身本领和聪慧过人的头脑。
要保住一个愣头青，应该也不会太难。
多年以后，当埃里克回想起自己人生中最荒唐的几个决定时，仍会想起他和菲利克斯在迷雾森林的那一天。
是的，还没等菲利克斯朝森林中心走多远，埃里克就开始对自己鲁莽的决定感到后悔了。
越靠近魔法学院，一路上被异化的各种稀奇古怪的植物也愈发多了。枝叶肥厚到发黑的蕨类植物更是随处可见，孢子和瘴气混在一起，让本就有些稀薄的空气更加浑浊。
周围一片死寂，只有树在默默地注视着两位闯入者，诅咒他们倒下，永远留在这里，成为树的养料，成为迷雾森林的一部分。
“咳咳。”菲利克斯开始咳嗽，用打湿的手帕遮住口鼻也没起到任何缓解作用。
龙对魔法无感，但埃里克能感受到青年的精神与体力正被周围压抑的环境急剧消耗。
照这样下去，他们一定会迷失方向。
埃里克试着扒拉了一下青年的耳朵，过了好一阵，菲利克斯才喘着气回望道：
“怎么了？”
当然是你大事不好了。埃里克在心中默默回应，钻进行囊中，想找些有用的药剂帮青年缓和森林带来的影响。
“你……要休息吗？那我们就，在这里休息。”青年如释重负地放下行囊，“我去检查附近情况，别乱跑。”
“嗷。”埃里克低声回应。比起乱跑，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
圣水？退魔药？降火药，还有一些常见的跌打伤药。虽然没有能直接用的，但把退魔药和月露草混合在一起，还能让傻骑士再撑一段时间。
幸好月露草在迷雾森林中也几乎随处可见。
埃里克叼着药瓶，兴冲冲地钻出背包开始找草药。
天更黑了，不知道菲利克斯那边怎样。
埃里克心中升起一股没由来的焦灼，逼得他发疯般只想快点确认青年的安危。
是魔药的作用。埃里克顿觉不妙，之前那个商人也提醒过他们不能分开，原本他只觉得是商人在胡扯，没想到还真会有这种效果。
难道是天太暗，菲利克斯找不到路了？
埃里克心中慌乱，鼻腔内“森林的气息”也变得越发浓郁。
他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不是天在变黑，而是森林中有什么东西夺走了他们的视力。
埃里克喷出火星，炽热的火种弹落在爪子上，但他还是什么都看不见。这更让埃里克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瘴气一直都有，罪魁祸首只能是那些孢子——
幻种鳞毛蕨。
埃里克迅速锁定了这种植物。他怎么会如此大意，忽略了这一路上近在眼前的危险？
《常见幻种植物录》中就记载过，食用这种植物的根茎或吸入它的孢子都会致人短暂失明。解药却也不难，只要煮熟它们的根茎服用即可。
白龙急切地摸索到理自己最近的一株幻种鳞毛蕨边。
他深吸一口气，让胸膛高高鼓起，把火种推到喉咙口，再将空气与存储在体内的依然气体充分混合，最后用力呼气：“嗷——！”
本能引导埃里克完成了龙生第一次喷火。不一会儿，植物被烤熟的清香就带上了一丝淡淡的焦味。
差不多了。
埃里克努力克服了龙对植物本能的抗拒，大咬一口，囫囵嚼嚼就咽进肚里。解药奏效很快，不过片刻，他终于能看见周围模糊的树影了。
得快点找到菲利克斯才行。
埃里克折下那株被完全烤熟的鳞毛蕨，叼在嘴里，循着菲利克斯留下的气味一路找去。
应该就在附近，他不会走远。
就这样寻至一处繁茂的草丛间，青年的气味骤然消失了。
埃里克拨开草丛，一个几乎和地面垂直的岩石结构人造洞口和他面面相觑。
埃里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那位十年后将留名青史的圣骑士菲利克斯，掉进了一方矮水井里。
魔王松了一口气，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