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王皮影坠入阴河的刹那，水面浮起千百盏荷叶灯。墨天俯身细看，每盏灯芯都是凝固的桐油人像——梳着双丫髻的少女在灯影里重复着刮驴皮的动作，老者虚影握着的半截刻刀正滴落朱砂。
“这是唐代''''九老制皮图''''。”小香指尖掠过灯盏，凝固的制皮工序突然活过来。少女虚影将生石灰撒在驴皮上的动作，与墨天修复古琴鹿皮弦的记忆重叠。那石灰落处泛起血泡，竟显出“天宝三载范阳”的烙痕。
石窟穹顶骤然落下皮屑雨，墨天伸手接住一片，发现是写满小楷的制皮秘要。当他想细看“阴干法”时，皮屑上的字迹突然扭动起来，化作无数牵丝傀儡线缠住他的手腕。小香抛来的湘妃竹操纵杆开始生根，竹节里迸出带着霉味的《安禄山事迹》残页。
“用剔红刀法！”小香的声音混在羯鼓声中。墨天反手抽出刻刀，刀尖触到傀儡线的瞬间，眼前浮现出唐代皮影作坊：戴着昆仑奴面具的工匠正在用突厥弯刀雕刻驴皮，血槽里流动的却是《胡旋舞》乐谱。
刀锋划过第三根丝线时，阴河突然倒卷成幕布。墨天看见天宝年间的长安鬼市，安禄山正将一箱皮影倒入熔炉。火焰中挣扎的兰陵王皮影突然转头，黄金面具有半边熔化成小香的脸。炉底沉淀的铜渣里，竟凝结着半枚带牙印的银香囊。
“小心！”小香甩出混天绫缠住墨天腰际。幕布背后伸出机械臂，抓着的不是兵器而是整套晚清皮影工具——某国制的游标卡尺量着驴皮，岛国漆料涂改着《影戏十三绝》图谱。被改造的“文昭关”皮影正用液压装置挥舞青龙刀，刀锋滴落的却是煤油。
墨天踏着羯鼓节奏后撤，手中刻刀突然发烫。刀柄镶嵌的螺钿浮现《考工记》图文，他本能地以刀为笔，在虚空刻出“透光三十六刀”的起手势。阴河水随着他的动作凝结成驴皮状，第一刀落下时，水面浮现出完整的《百鸟朝凤》机关脉络。
“左三寸，挑筋刀！”小香的声音混着编钟回响。墨天旋腕斜切，刻刀突然变成双刃——正面雕出凤凰羽翎时，背面竟自动刻出西洋齿轮纹路。被剥离的机械残片坠入阴河，化作满江翻涌的活字，每个铅字都印着被篡改的皮影戏文。
石窟四壁的《韩熙载夜宴图》壁画突然剥落，画中乐伎的箜篌弦全部变成傀儡线。小香翻身跃上星盘，混天绫绞住三根主弦：“这是南唐失传的''''鬼夜哭''''调式！”她扯动绫缎的瞬间，壁画里的烛台全部倾倒，热蜡在青砖地浇铸出《霓裳羽衣曲》的皮影机关图。
墨天突然嗅到熟悉的沉香味。顺着香气望去，被熔化的兰陵王面具残片正在重组，黄金溶液里浮出半卷带血渍的《教坊记》。当他想伸手触碰时，书页突然化作黄雀，喙中衔着的正是老者那半截刻刀。
“接住雀翎！”小香抖开混天绫。墨天凌空抓住飘落的羽毛，发现每片绒羽都是微缩的皮影关节图。黄雀振翅的轨迹在空中留下朱砂红线，恰好构成《齐民要术》记载的制胶秘方。
阴河深处传来齿轮咬合的巨响，七十二口皮影箱再度浮起。这次箱盖纹路变成了海关火漆印，箱内传出英文报纸的哗啦声。墨天看见光绪年的皮影被捆上橡胶管，蒸汽从《长坂坡》赵子龙的铠甲缝隙里喷出。
“演全本《秦王破阵乐》！”小香将混天绫甩成战鼓。墨天刚抬起操纵杆，星盘突然射出三百六十道银丝，每根丝都系着件唐代玉带钩。钩身上的西域乐工浮雕自动演奏起来，阴河水随着曲调凝结成玄武岩舞台。
当第一声琵琶裂帛般响起，残缺的兰陵王皮影突然暴涨。甲胄缝隙里伸出海棠花纹的锁子甲，正是用“金银错”技法嵌着《破阵乐》工尺谱。墨天发现每片甲叶都在共振，他顺势以刻刀击节，刀锋与甲叶碰撞出带着铁锈味的火星。
“右旋七步，踏摇娘！”小香踩着混天绫跃至半空。墨天依言舞动操纵杆，皮影战靴踏过的水面泛起血纹。被唤醒的唐代乐工虚影开始修补破损的机械傀儡，他们用胡琴马尾替换齿轮，拿筚篥竹管改造蒸汽阀。
阴河突然沸腾如熔炉，墨天看见水底沉着整座被铁链锁住的皮影城。城楼匾额“范阳”二字正渗出沥青，守城士兵的皮影心脏位置都插着十字架。小香甩出的混天绫突然绷直如剑，剑尖挑起的浪花里裹着半块带牙印的银香囊——与之前熔炉里的一模一样。
“这才是真正的劫数。”小香的声音突然变得空灵，她耳坠的玉蝉开始脱落翅膀。当最后一片蝉翼飘落在银香囊上时，整个阴河幻境突然凝固。墨天听见皮影城里传出熟悉的川江号子，那音调竟与祖父生前常哼的补绣歌谣完全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