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予安把手机支架调整到最佳角度,确保镜头能完整捕捉到自己和身后展柜里的那幅唐代仕女图。直播间人数正在飞速上涨,已经突破五万大关,对于一个专注文物鉴定的冷门领域主播来说,这个数字堪称奇迹。
"各位老铁看好了,这就是最近火爆全网的''''国宝级修复作品''''。"他用手指关节敲了敲展柜玻璃,发出清脆的声响,"号称用了什么''''失传技艺''''修复的唐代绢本,修复师还被吹成''''文物界第一美人''''。"
弹幕立刻炸开了锅。
【安安今天火力全开啊!】
【江临川的粉丝正在赶来的路上】
【敢质疑国家文物院的专家?主播飘了】
林予安撇到弹幕上提到的那三个字,勾起嘴角,露出他标志性的嘲讽笑容。他今天特意穿了件暗红色的丝质衬衫,衬得肤色越发白皙,领口两颗纽扣随意地敞开着,锁骨下方的纹身露出边角。这副打扮一点也不像和文物打交道的人,可以说是毫不相干,倒像是哪个艺术院校的叛逆学生。
"让我们看看这位''''江美人''''的杰作。"他戴上白手套,从包里取出高清放大镜贴在玻璃上,"仕女裙摆处的颜料,官方说法是用了古法矿物颜料复原,但你们看这个反光角度。"
他调整放大镜位置,让直播间的观众能清晰看到画面细节:"色相过于均匀,缺乏天然矿物的层次感,标准的化学合成颜料特征。就这水平还敢标榜''''传统技艺''''?"
弹幕疯狂滚动,有附和的,也有骂他不懂装懂的。
林予安看到了,没什么反应,他今天整这一出是抱有绝对目的,就不信“他”不出面,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气势,继续道:"再看看这个题跋的修复痕迹。唐代绢本的纤维走向应该是......"他突然顿住,眯起眼睛凑近展柜,"有意思,这个破损边缘的处理方式......"
他的声音低了下来,这个细节太过熟悉了,他知道江临川打小就优异,也没少看江临川的论文,但真正见到实物时,他还是心头一颤。
"安安?怎么不说话了?"助理小王在镜头外小声提醒。
林予安猛地回神,等会要说的话有点侮辱自己的职业水平,现下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豁出去了。
迅速调整表情:"总之,这幅画的修复水平配不上它的宣传热度。至于那位''''第一美人''''专家......"他故意拖长音调,"长得确实像件精美赝品——外表华丽,内里空虚。"
直播间瞬间被"哈哈哈"和抗议的弹幕淹没。
就在这时,展厅突然一阵骚动。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一个高挑身影正向这边走来。林予安抬头,隔着攒动的人头,对上了一双清冷如霜的眼睛。
那人穿着剪裁考究的深灰色中山装,胸前一枚小小的文物修复师徽章闪着暗光。黑色长发用一根木簪松松挽起,几缕发丝垂在轮廓分明的脸颊旁。最令人窒息的是一张堪称完美的脸,眉如远山,眼若寒星,唇线薄而锋利,整个人像一尊精心雕琢的玉像,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林予安不用看弹幕就知道来人是谁。江临川,国家文物修复中心最年轻的首席专家,那幅唐代仕女图的修复者,他刚才在直播间公开嘲讽的对象。
同时也是他今天设局的目的,再次见到江临川,他也分不清自己是应该愤怒还是…埋怨,或许说是有一点开心的。
"继续啊。"江临川在距离他两米处站定,声音不大却清晰可闻,"说说看,除了颜料和题跋,这幅画还有哪些''''破绽''''?"
整个展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着看这场好戏。林予安能感觉到直播间的观看人数正在飙升,就如同他现在的心跳一般。
他故作轻佻地吹了声口哨:"哟,正主来了。"故意将手机镜头转向江临川,"各位老铁,这就是传说中的''''文物界第一美人'''',近距离观赏,是不是比照片还像艺术品?"
很幼稚的挑衅,却也是他当下认为能完美掩饰自己真实情绪的方式。
江临川连眉头都没动一下。他缓步上前,从西装内袋取出一副白手套戴上,动作优雅得像在完成某种仪式。然后,在林予安惊讶的目光中,他单膝跪地,从随身携带的檀木盒里取出一套精巧的工具。
"借过。"他平静地说,示意林予安挪开踩在展台边缘的皮鞋。
林予安有点疑惑,也没让开,你让我让开,我偏不的想法,故意把整个脚掌都踏了上去:"怎么,江专家要当场表演修复术?"
江临川抬头看他,那双眼睛在展厅灯光下呈现出一种奇特的琥珀色。下一秒,林予安只觉得脚踝一轻,江临川竟然直接托起他的脚踝,用一块麂皮开始擦拭他的鞋底!
"你!?"林予安差点失去平衡,不得不扶住展柜。
"清代青砖展台,距今三百二十七年。"江临川的声音冷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实验数据,"你的皮鞋底有沙砾,会刮伤砖面氧化层。"他动作轻柔却不容抗拒,擦完一只又换另一只,仿佛在对待什么珍贵文物。
林予安耳根发烫,他能感觉到整个展厅的目光和手机镜头都对准了这个荒谬的场景——国家级文物专家跪在地上给他擦鞋!直播间人数已经突破十万,弹幕疯狂刷新:
【啊啊啊这是什么羞耻play!】
【江大佬太A了吧!】
【安安脸红了!我第一次见他脸红!】
"满意了?"江临川起身,随手将麂皮丢进一旁的垃圾桶,仿佛刚才那个近乎羞辱的动作只是例行公事。
林予安咬牙,正想反击,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匆匆挤进人群:"江老师!林先生!太好了,你们已经认识了!我是《文物新说》节目的制片人张毅......"
"不认识。"
"不熟。"
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林予安瞪了他一眼。
张制片擦了擦汗:"是这样,我们计划做一档文物鉴定与修复的专题节目,想邀请二位作为常驻嘉宾......"
"没兴趣。"林予安赌气干脆地拒绝,"我跟花瓶专家合作不来。"
江临川则微微颔首:"抱歉,修复中心有规定,不允许......"
"台里已经跟文物局沟通好了!"张制片急忙打断,"这是国家重点文化推广项目,部长亲自批示的。"他压低声音,"参加一期也行 ,二位刚才的互动已经上热搜了,网友都在呼吁你们同框......"
林予安瞥了眼自己的直播间,#江临川跪擦鞋#的话题正在热搜榜上一路飙升。用余光看了下江临川,他忽然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行啊,我参加。正好让全国人民看看所谓''''专家''''的真水平。"
他强硬说服自己绝对不是因为还想和江临川有接触才答应的。
挑衅地看向江临川,后者静静与他对视片刻,突然向他走进几步。将林予安不知所措的模样尽收眼底。
"林予安。"江临川嘴角勾起一个几乎不可察觉的弧度,"节目见。"
然后转身离去,长发在空气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
林予安愣在原地,脸颊发烫。
"这个混蛋......"他喃喃自语,浑然不知自己勾起的嘴角。
助理小王凑过来:"安安,还继续直播吗?"
林予安回过神,对着镜头露出笑容:"当然继续!老铁们,下期直播我们就来扒一扒''''第一美人''''专家的那些''''神级修复''''到底有多少水分......"
下午。
国家文物论坛的会场内 ,文物界的专家济济一堂。林予安靠在嘉宾席最后一排,指尖不耐烦地敲击着座椅扶手。整个人透着股“我不是来听讲座,我是来砸场子”的作派。
林予安刚刚才得知论坛的演讲人竟然是江临川,正琢磨等会怎么让他下不来台。
“下面,有请国家文物修复中心首席专家——江临川先生,为我们带来《高精度三维建模在古画修复中的应用》。”
掌声雷动。
江临川缓步上台,他调试全息投影仪的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那是一双天生就该触碰珍贵文物的手。
距离上次两人碰面才过去几个小时。
林予安眯起眼睛,舌尖抵了抵上颚,忽然提高音量:“江专家,听说您修复的《唐宫仕女图》,连矿物颜料成分都搞错了?”
全场瞬间安静。
江临川抬眸,琥珀色的眼睛淡淡扫过来。
“林先生。”他开口,嗓音低沉悦耳,“如果您指的是今天上午,那么它的修复报告第37页明确记载了颜料成分的X射线衍射分析结果。”
林予安嗤笑一声,站起身,双手插兜走向台前:“X射线?你们这些‘科技派’是不是离了机器就不会干活了?”他猛地拍了下展台,“真正的鉴定师用眼睛就能看出问题!”
会场一片哗然。
江临川静静看了他两秒,忽然抬手,在全息投影上调出一幅残破的敦煌绢画。
“《引路菩萨图》,敦煌第17窟流失文物。”他手指轻划,图像360度旋转,“林先生既然质疑科技,不如用您的‘火眼金睛’告诉我,这块残片原本属于画的哪个部分?”
他从讲台下取出一个紫檀木匣,里面静静躺着一块巴掌大的绢本残片,边缘参差不齐,颜料氧化严重。
林予安冷笑一声,起身走上台,单手插兜俯身观察。他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鼻尖几乎要碰到残片。
三秒,他忽然伸手,指尖悬在残片上方三毫米处,虚划一道弧线:“左下角,菩萨衣袂的云纹转折处。”
抬头挑衅地看向江临川,“而且这上面被人用‘堆金沥粉’修补过,可惜是个外行,金粉厚度超过原始层三倍,把唐代的飘逸线条全毁了。”
江临川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全场寂静。
然后,江临川在全息投影上调出红外扫描图——分毫不差。
掌声雷动。
林予安得意地勾起嘴角,可下一秒,江临川忽然放大图像某处:“但您说的‘外行修补’……”他指尖轻点,红外成像显示出金粉下的原始笔触,“其实是五代时期的重绘层,用的正是‘堆金沥粉’正宗技法。”
他抬眸,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锋芒:“科技或许不能替代经验,但至少……能让某些人少犯‘想当然’的错误。”
绝杀。
林予安的表情僵住了
全场再次哗然,这次夹杂着低笑和窃窃私语。
林予安深吸一口气,突然伸手一把拽过江临川的领口。
全场倒吸一口冷气
两人距离骤然拉近,近到林予安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沉香味,近到他能看清江临川睫毛的弧度。
“江专家。”他压低声音,“你是不是存心跟我过不去?”
江临川垂眸看他,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是林先生先挑衅的。”
“江临川!”林予安猛地揪住他的衣领,这下两人鼻尖几乎相碰。能看到他眼底映着自己怒意勃发的倒影 ,此刻的心跳分不清是怒火还是别的什么。
江临川纹丝不动,只是垂眸看着他拽着自己衣领的手,忽然轻声问:“林先生对古代织物这么了解……是因为林家祖上做仿古绣品起家的吗?”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下。林予安瞳孔骤缩——这是他们行业的禁忌,没人敢当面提他家族靠仿制文物发家的黑历史。
“你找死!”他拳头攥得咯咯响。
江临川却忽然抬手,用指腹轻轻擦过他的嘴角:“沾到咖啡渍了。”动作温柔得像在擦拭什么珍贵的文物。
林予安僵住,耳尖瞬间发烫,他一时也不知道作何反应,下意识推开还被他揪着衣领的江临川 。
“下周《文物新说》录制。”林予安后退一步,声音响彻全场,“你带一件‘争议藏品’,你用你的机器,我用我的眼睛,输的人当着全国观众的面,承认对方是‘行业第一’!”
江临川慢条斯理地整理被拽皱的衣领:“赌注太小。”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枚战国龙纹玉璜,“不如再加一条,赢的人,要收下输家的‘定情信物’。”
玉璜在灯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正是两周前拍卖会上以480万成交的那件。
林予安呼吸一滞,定情信物吗他要定了:“行啊,到时候你可别哭着求我手下留情!”
他转身离场时,没看见江临川摩挲着玉璜的指尖,以及眼底那抹势在必得的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