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时间人流基本分散的差不多了,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话多,甚至还有对上视线竖大拇指say哈喽的。
徐闻枝面带假笑一路搭腔,等撑着拐杖提着饭桶站在12号宿舍楼门前,他整张脸都快掉地上了。
在心里大概数完三楼有多少层台阶,徐闻枝一遍遍告诫自己好嗓子不能喷粪才硬生生把脏话咽回去。
“一根手指头都能影响正常生活,更不用说胳膊腿有多重要。”宿管大爷叹了声气,“病了就回家好好休息,逞什么能。”
眼看放下筷子要过来帮忙,徐闻枝赶忙往楼梯口蹦:“前天晚上谢了啊老头,回头请你吃大餐。”
“你这能行吗?”
“行不行的也得适应适应,总不能回回让您扶我,再说您这老胳膊老腿的万一摔了,那我这后半辈子不得给您当孙子了?”
“不知好赖!”
无论是上行还是下行,拄着拐杖还不如单脚往上蹦。徐闻枝一手拿着两根拐杖和饭桶,一手扶住扶杆,腋窝夹一只拖鞋,金鸡独立地往上蹦。
好不容易回到寝室,他随便洗了洗手就迫不及待地打开饭盒。早上在医院只喝了点粥,没到学校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现在哪怕是给头牛他都能啃干净。
汕传的一食堂饭菜就那样吧,能吃,物美价廉包含价廉两个字已经算是物美了。
徐闻枝边吃边点进校论坛,在里面找到室友兼老乡的魏宁伟,然后点开半小时前发出的视频。
“可以看到,周二忙碌的时间里,汕安传媒大学的播音与主持学院里游走着环抱电脑的学生,他们围追堵截似乎在寻求什么帮助。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这种情形?我是小魏,请跟随我一睹其精彩内容。”
斯文瘦子专门给头发定了型,声音洪亮又富有感染力:“这位同学你好,请问你遇到了什么困难吗?”
“那个学长......我有镜头羞耻症,你问她!”漂亮女生拉过身侧的同伴。
可爱女生环抱笔记本电脑,弯着眼睛面对镜头:“你好学长,我们在向大三的学姐学长求助。”
“据我所知两个学院相距近1公里,是有什么非他们才能办到的事情吗?”
徐闻枝被这不要脸的问题逗乐了,女同学很给面子,点点头:“下个月我们动画院有场比赛,如果能请他们配个音将会是如虎添翼。”
“动听的声音具有强大的治愈能力,既然声音能够纳入疗法,我想配音对他们来说简直是信手拈来。”
“......那个学长,我能问一下徐学长在哪吗?”
“他现在自顾不暇,可能帮不了你们。”
吃完喝完,徐闻枝测了测体温,还是有点烧,闲等着吃药的时间里他收拾了下自己。
右腿不能碰水,所以只能分开洗躯干和四肢。往常二十分钟搞定的事情用了一个小时,等换上睡衣费老命爬上床,徐闻枝觉得应该再回去洗一遍。
“老徐,老徐?老徐——”
“不会死了吧?你探探气儿。”
“没死,还有一口烫气。”
“没他妈富贵命还沾了富贵人家的洁癖,千叮咛万嘱咐别洗,烧死他都活该。”
嘴上骂骂咧咧,活一样没少干,又是将退烧贴摔在脑门上,又是搬走占地的东西放置折叠床,又是谨遵医嘱的将药片一个个从铝箔纸里分离。
“老徐?徐闻枝?生产队的驴!你他妈能不能给个声儿?!”
叶临舟用了点力气晃了晃搭在床沿的手臂:“别睡了,喝点粥把药吃了再睡。”
床上的人拧着眉暴躁地收回手,眼看要往里翻身,踩在扶梯上的邹远赶忙摁住左腿。
“睡觉像个死猪就算了,还他妈是个有起床气的死猪。”魏宁伟踩上折叠床,“你从前面拽,我从后面托,临舟给他喂,逼玩意儿不往嘴里进的话直接扣脸上。”
三人分工协作,被伺候的人皮肤底层泛着薄红,就连眉骨周围都是,整张脸怎么看怎么病态。
半昏半醒地张开嘴吃下一勺喂来的粥,看此情况三人长舒一口气。
“我有时候真挺服他的。”邹远无奈地摇摇头,“老衲不都说了让他去教师宿舍住着,也不知道轴个什么劲。”
叶临舟谨慎地喂进去一勺:“你动动眼珠子往旁边看看,明明受苦的是我们好吧。”
“这烫的,我都怀疑放嘴边儿又给烤热了,”魏宁伟问,“要不叫个救护车拉医院去?万一死宿舍咱仨还得赔钱。”
“噗——”
饭勺丢进碗里,三人嘴唇抿成直线,一脸无语至极地盯着半坐的人。
徐闻枝慢悠悠睁开一只眼睛,瓮声瓮气地说:“用不用我写个免责书?”
“你还挺理直气壮?”
“不如把遗嘱也立了,老子觊觎日旸之声不是一天两天了。”
“拿着!还有,这把嗓子生病的时候别说话!”
饭碗强塞进怀里,三人毫不留情地离开病号床的范围,有说有聊彻底当他这个人不存在。
徐闻枝仰头几口喝完,使劲清清嗓,颐指气使道:“伟哥,碗可以端走了。”
没人搭理,他抵着嘴故意咳了咳,声音伪装地极其脆弱又坚强:“没事,这点苦难还是能捱过去的,大不了砸了碗再尿床上。”
三人斜眼盯过来,又面面相觑默契地不理他,那就只能使出百试百灵的绝招了。
“请汕传声音最屌的那位过来一下。”
唰唰唰,三人如风一般大跨步靠近床,同时用了新闻播音腔:“来了。”
单人折叠床和硬板子床不分上下,铺的再厚也只是个能睡觉的地方,但对于一个腿脚不方便的人来说简直是席梦思,就是有点占空间。
因为宿舍里有个病号,其余三人洗漱完也早早躺下,玩着手机大度的让出一个舒适的睡眠空间。寝室门虽然是关的,但还是阻挡不了楼道里的热闹声,好在病号实在难受,昏昏沉沉也没有被打扰。
***
不间断的肿胀感像无数根烫红的针尖,密密麻麻刺破皮肤组织,猛然间又被一只灼热的手箍紧,直到血液不循环发麻发痛才松开,没给喘口气的机会又被大力攥紧。
徐闻枝是被活活疼醒来的,疼到他看清天色后,用爆粗口的方式来向寝室里的人道早安。
“千年王八万年龟,纯纯他妈一个缩头乌龟!龟儿子敢冒头试试,不给他剁干净我就不姓徐!”
窸窸窣窣的寝室变得鸦雀无声,三个收拾仪容仪表的室友齐齐看向门口。
不等谁嗯嗯两声来提醒,后脑勺朝门的播音生又开腔了。
“死不足惜,关键是活着。一个正常人的死,并不比一个残疾人挣扎着活下去更难思议。不幸的人挣扎地活着是生与死的较量证明着生,生命之美不在于一副完好的身躯,也不在乎生与死,死是容易的,活着却是难的。”
咬字清晰又混合了刚睡醒的松弛,很像清晨里的雾气缓缓凝结出晶莹的霜花。
徐闻枝蜷了蜷搭在一摞书上的僵腿,看着窗外白雾长叹一声:“所以他是史铁生,我是徐闻枝,三位声优可知道徐闻枝会如何写?”
不等人问,他抿着嘴低笑:“没饭吃的人会说真饿啊,没父母的人会说真难过,不幸的人会说活着真没意思,他们不会说真倒霉,倒霉是什么?”
“是你和绝大多数人一样拼命地活着,没招数也没脾气,老天闲来无事拿望远镜扫视一圈,什么命就敢笑,行,你小子了。然后突降刑罚,等不及你变作一堆白骨就给你细数罪过,真他妈见不得你稍微好过一点。”
后面传来鼓掌声,徐闻枝撕下额头上的退烧贴,随意又潇洒地扔在旁边书桌上:“破折号,徐闻枝。”
“知道比这还悲催的是什么?”邹远拿着盆子从折叠床边挤进阳台,“王八没找到,蒲团先一步扔你背后了,倒霉帅哥回头看看。”
徐闻枝后仰过头,这一看差点被一颗卤蛋吓得撅过去。
他捂着胸口坐起来:“老衲,您故意吓我呢?”
被称做“老衲”的男人本名叫那毅,是大三播音系1班的辅导员。因为胖身型再加上没有头发的头颅过于光滑,故被学生们取名叫“老衲”。
他反身坐在椅子上,笑眯眯拿起手机:“污言秽语能侵蚀气息,慢慢风化你的声带,再磨蚀你的六大腔体,最后搬运走无数个伪声。骂的挺好听,再来几句让你们黄导听听。”
“......”
徐闻枝拿过拐杖站起来:“您大人大量放过我这一次。”
那毅没好气地问:“烧退了吧?”
“半夜就退了,”徐闻枝问,“您专程过来慰问病号啊?”
那毅站起来:“行了赶紧吃饭,吃完把东西都收拾收拾,让小魏他们帮忙搬下去。”
“您别强迫我了,住您那儿犹如羊入虎群,没等脚养好心脏得先一步报停。”
“谁说住我那了?”
“和一楼换寝室啊?”徐闻枝往洗手间走,“那更不行了,莫名其妙让别人为我断腿买单,添麻烦不说还......”
“东晨51号楼有个寝室空着一张床,你再唧唧歪歪,信不信我把小魏腿掰折了让住过去。”
从洗手间出来的魏宁伟:“???”
传媒大学的宿舍分三大区,女生公寓、教工宿舍、男生宿舍,三个位置的距离是天涯海角。
抛开前两者,男生宿舍区又按照各个院校分出三小区,北极、西阳、东晨,用一片可以称作是湖的巨大池塘分隔。
分隔开的池塘边有餐厅、超市、咖啡店、理发店等,总之一应俱全。
“徐学长?!”
“我靠!学长你在这蹦跶啥呢?!”
“徐学长!”
一栋栋复古红楼被常青树环绕,亭台水榭衔接的是供人小憩的长廊。眼尖的广告学院新生抓到高年级学长,一呼百应纷纷聚拢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你认识?”“不认识。”
两人立马默契地挂上礼貌假笑,那毅拉过行李箱:“109寝,你注意点腿,别站太久。”
“您放门口就行,等会儿我自己整理。”
“美死你。”
“徐学长,你们这是干嘛来了?”
“你们导员提的是你行李吧?”
“我靠!你不会降级了吧!”
“能不能盼我点好?”徐闻枝说,“过来小住半学期,等放寒假还得被驱逐回去。”
魏宁伟阴阳怪气道:“你们学侦查?这么大雾都能认出徐学长,看来烧成灰也不担心没人认领了。”
“那得把拐杖也一起烧了才行。”
“......”两人找到原因了。
一群人围住伤残人员,你来我往热情得没个分寸,求知若渴的根本没发现拖鞋套住的脚贴在小腿上取暖。
硬把微信加上这才算是罢休,等人散了,徐闻枝取走一个拐杖,架住魏宁伟风风火火往51号楼跳,结果万万没想到从龙潭跳进了虎穴。
“魏学长?!我的妈呀,你不会是来找我要动画吧?我还没开始呢!”
“徐学长?!你咋跑我们宿舍了,找人啊?”
“找谁给我说,分分钟帮你把人揪出来。”
“徐学长,你这情况能配音不?实在不行背你去配音室也不是不行!”
二十多个学院不可能谁都认识谁,怪只能怪广播台不停轮番上阵的声音太有辨识度,还怪附带班级姓名的学生照直戳戳挂上节目榜,更怪那个没有秘密可言,又爱揭人长短的校论坛。
扭脸蹦到靠近楼梯的第二间寝室门前,两人死里逃生似地迅速钻进去关上门。
“我的妈,动画院的寝室楼啊?!老衲你故意的吧,这个节骨眼送老徐羊入虎口?!”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徐闻枝长叹一声,“其实三楼真挺方便,老衲,要不趁来得及我还是打道回府吧。”
那毅捣鼓着手机,没看也没搭理他们。
无论是哪栋楼陈设都大差不差,不过每个专业都会有那么一栋楼是双人寝,个别专业也会专门配备所需要的设备。
两张床面对面,门右边是浴室,直对是阳台,床脚是两张面对面衣柜和书桌,桌上右边各一台电脑,连接了数位板和数位屏之类。
一圈看下来不免让人觉得夸张,也难怪动画学院能在费钱专业里排行老二。
魏宁伟走近:“老衲,这宿舍住的谁啊?还挺香,像女生寝室。”
“去过女生寝室?”那毅问。
“没,我猜差不多就这样了。”魏宁伟抹了把桌子,“看看这桌子多干净,再看看这卫生间,像有保姆伺候似的。”
他不见外地拉开衣柜,看清满当当被透明防尘袋包裹的衣物后,他倏地扭头:“您别告诉我是首富儿子!”
徐闻枝心头狠狠一跳,那毅挺意外:“怎么知道的?”
两人惊得顾不上他的问题,在你来我往的默契目光里,似是进行了几十句无声的对话。
那毅古怪地打量一番二人:“怎么,有过节?”
“八杆子打不到一起,要真能结下什么过节,恐怕得是夺妻这种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了。”
魏宁伟伸进衣柜,从防尘袋下捞出一条紫色袖子,徐闻枝速度极快地一巴掌拍开,原封不动地又把柜子合上。
“老衲,真是秦彧啊?”魏宁伟搓搓手背。
那毅端详着:“说说,怎么知道的。”
“除了影视院的那些预备明星,谁还像他这么骚包?这衣服我在学校就没见过第二件。”魏宁伟试探地问,“老衲,我听说他不是不和别人住么?”
徐闻枝:“......”
那毅果然不理他这个问题,魏宁伟很乖巧地问:“家底再厚也不是这么浪费的吧,都大二了,怎么不回家住啊?”
“学校有拍惊堂木的地方?”
两人:“......”
那毅:“住这没得商量,有打听的闲心不如想想怎么和人搞好关系。”
“巴结啊?”魏宁伟撇撇嘴。
那毅看了看两人,像自家大哥哥一样直言不讳道:“不是说让你们巴结,能做朋友总归是利大于弊,等你们步入社会后会发现,多一个人脉能救命。”
徐闻枝没有发表看法,倒是魏宁伟不太赞同:“那是我们想就能做的?您怎么不提一提这回两个院比赛的事?”
“有说法?”
“天天综合训练课已经快喘不上气了,问都不问就丢过来一个大包袱,明明他们的比赛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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